可可托海山野的雪（外二首）

狄力木拉提·泰来提

 

1.

季节的裂变源于北风的回归

碧空南飞的大雁

留下一组苍凉的歌

冷却的大地

长眠地下的春

流经山谷的黑色之水

改写溪流的风骨

 

俯瞰那片原始丛林

初雪缠绵，松柏无语

宽谷里桀骜的白桦林

宛如沙漠里转场的红柳

错落在蓝色雪地上

瑟瑟燃烧

 

2.

用意念堆砌的山

有高度，没有海拔

被雪的覆盖催眠

繁衍于山脊的松

冰冷地触摸云的根基

比自身还要沉重的白

遥想六月的山花

舞动山的躯体

 

我呼出炽热的气浪

被远处观望的雾凇截获

闲庭信步的足印

或许，这个冬季

不会被记忆收留

 

3.

看到这片洁净的原野

我很想清空多年的内存

从天空那里

下载所需的心境

让那信马由缰、被冰雪覆盖

的山峦

在我体内驰骋

 

安息吧，活着的原野

我会把你的粗粝

变成我随身的胎记

我不会狂野

只会妄想

在下一个宁静的雪后

与行云一起漂泊

 

4.

阳光，从雪地里吸收热能

冰冷地烘烤

这幅被刚刚装裱的水墨

弯曲的时空，流淌在山谷里

沸腾的群山做客原野

如果说夏季的松涛

是对远古的呼唤

眼前这片无际的林海

便是对虚幻的阐释

 

面对如此圣洁的雪

我只能选择冷藏记忆

等待冰雪消融

再陈述对寒武纪的解读

 

远去的河流

西部，这片最开阔的原野

在落日的余晖下

伊河西去

望河楼上一只筑巢的燕子

飞向夕阳

风，在管弦里回荡

 

丛林密布的宽阔河谷

最后一支木筏

在岁月的涛声里解体

哈迪克马车四轮驱动

时光会给岁月的苦难疗伤

 

所有的爷爷都会变成传说

阿拉斯加的针叶林里

住着一位身着鹿皮的老人

鄂伦春的萨满

达斡尔的神巫

他们可以听得见落日的声音

木屋里的孤独陪伴炉火

江夏的竹排拍浪前行

丝绸的柔美取自波光

以水命名的河流

湍急是流体的概念

岁月在生命的两岸塑造风光

我的祖父也曾在浪中风流

浪花如雪

涛声如雷

 

思绪

终归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

仿佛那远去的河流

无孔不入

南岸的锡伯营旌旗翻卷

这条流经寒暑的源流

解读喀拉峻的远古

读取巩乃斯的心经

悟出唐布拉的慧根

流出山谷的水

如当年取经的行僧

一手禅杖，一手虔诚

看那渐渐远去的波涛

替岁月超度

为山河开光

静怡是这条水系的法号

 

俯瞰河谷大地

这条如丝如织的水流

浸润无边无际的绿

北岸的汉人街，人声鼎沸

岁月在这里交错

停歇，暮色里的手风琴

给涛声伴奏

加古斯台升起的烽烟

为山峦催眠

 

眺望西天

缓缓沉落的夕阳

等待输血

晚霞渐渐冷却

这条如歌如泣的古道

承载了多少家国和离愁

岁月几何

惠远的城楼上

燕雀飞舞

浪花回眸

已不见远山松柏

故人长眠

土地掩盖不了灵魂的迁徙

纵深的辽阔

永远是无法穿越的时空

 

夏日里的玛纳斯

城南的远山

用它波澜起伏的海拔

和绵延西去的身影

借助与之缠绵不断的雨云

给六月消暑

 

风，在蝴蝶的翅膀上舞动

当所有的花都选择在五月集结

六月，则给了她们足够的空间

吐露全部的芬芳

月季、刺玫、格桑花

她们的花瓣

已做好了起飞的准备

彩蝶是生鲜的花瓣

花瓣是舞动的翅膀

炙烤的七月

让她们宛如成熟的女性

处处是烂醉的蜜蜂

蝶恋花的词曲

应运而生

 

塔西河的水奔流北上

那一片旷古的湿地

丛生的芦苇

在无际的水面栖息

仿佛远古部落

头顶的苇羽随风摇曳

它们个个都是酋长

野鸭成群戏水

鸬鹚捕捉鱼影

蓝胸佛法僧替天超度

白鹭在水泽里行医

给天地疗伤

 

我曾经的旅途多次从这里经过

老旧的大巴窗口裂痕

闪过窗外的县城

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我不知道深居于这片密林的

生灵

用最初的双手

燃起炊烟

给恬静的生活移花接木

嫁接出生命的甘甜

宽阔的街道

苗条的斑马线

成片的密林吐故纳新

农夫在哲学里耕耘

土地在勤劳里生长

用镰斧打造的伟业恢宏如宇

天之蓝，倾泻如雨

 

遥远一词

定格在苍茫岁月

青铜的绿锈散落田野

烽火连天的过去

半截出土的地窝子

给原野著书立传

鞍马为枕

游牧者仰天合目

地心的引力

在他们脸上勾勒出一道道

隐秘的笑容

形似盛开的芍药

 

玛瑙是通透的性格

纳入酒庄的瓶塞

斯文是高脚杯的尺度

在这片土地上烂醉

无伤饮者大雅

唱一曲草原之夜

饮一壶陈年浊酒

这一生

便有了传说的意义

 

 

 

 

 

民心大地（组诗）

王德席

 

芝麻开门，看见麦地

春风之翼，善乘民心

花带雷声，醒在山垓

铁划银钩，锦鲤跃门

远处的云飘回故乡就化成了雨

在良田百亩的地方身披鸟鸣百衲衣

草堂迎雨，襟怀对风

耕耘的大地灯火安然

芝麻开门，看见麦地

星宿分开人群确认的大地

用雨水咬过的桃花为药引

芦芽拔节，惊飞一只养伤的大雁

无量慈悲，无尽善举

善意盈盈，其乐融融

智者情怀藏有多少诗情画意

治愈我群鸟阔飞八百里的故乡

不负春光，和光同尘

我的每一根肋骨每一寸柔肠

在贫穷中倾听那嗡嗡作响的光斑

我体外的心脏可是那倒扣的船只

向一块长满荒草的田地鞠躬

向骨骼缩小的故乡问候

眼睛里的翅膀掠过晴朗的鸟鸣

尘埃落在民心大地，掠过

笨拙的柴烟，慈悲的灯火

心啊，还是母亲折叠的那个纸飞机

 

又一块麦地，在喊我

与花儿听鸟鸣，与鸟儿一起看花开

内心灌满了星辰

醉在青山绿水下

黛青的风吹起柔水三千的河流

一任光鞭抽打着我

一任群羊穿过牧神的田地

这是麻雀和喜鹊收翅的地方

这是桃树和麦地安顿的村庄

听鹧鸪，疑是故人来

搓一株麦穗轻揉慢捻，吹去麦壳

露出晶亮性热暖暖的暖暖的

一小把麦粒。是雨滴还是牧笛

风中吹来故乡的味道——

麦子绿在哪里，水就流在哪里

爱你，就在这块麦地开始

麦地的上空划过长长的思念

此时，爱上风响的门环

爱上月照蛙鸣，犬吠灯火

爱上马蹄踢痛的乡愁

隐隐作痛的是远逝的岁月

那世代相传的炊烟啊

已化作心上的鞭痕

和我千山万水的疼

母爱千叠，拈草为香

又一块麦地，在喊我

看啊，快看啊：

一只公牛躲开盛开的野花

却在她的旁边吃草

 

以土地的名义

以土地的名义

为何我的心中握着那么多无岸的河水

 

多年后，苍老的祖母点亮的

那盏油灯还亮着虫鸣的光阴

沧桑的划痕，远处幽暗的麦穗

一声清瘦的回音，几颗泫然的星光

雨细、巷深桐花散着故乡淡淡的甜味

是那炊烟、月色、花生、蔬菜、玉米、麦子

和老屋、土墙、柴火、山坡、河流拼接

聚拢成奶奶的身影、爷爷滚烫的胸脯

有人指着那旷野之蓝那气定神闲和终极的善

让我倾心笨拙地去爱内心坚守的胞衣水土

在故土隐秘的角落依然爱着人间的滋味

那些蟋蟀、蚯蚓的叫声是任谁也捏不死的蚂蚁

那原汁原味母性十足的乡音总让人泪流满面

内心却藏着一个连血带肉的神

在孩子的心上汹涌着上帝

在我们耕耘的大地上有一个誓言

破晓——

在梦想开始的地方向大地深处提出第一桶黎明

 

 

 

 

纸上的爱情(外二首）

管清志

 

我与一张纸多么相像

草木之身，洁白单纯

我们相互信仰着命运

我摊开它，它也摊开了我

提笔，在纸上写一个字：我

我和一张纸就这样合二为一

不分彼此了

 

第二个字，我考虑了很久

黑暗中，我摸到了自己的肋骨

和血液里的不安

最终，还是写下了一个“爱”字

有了这个字，我的行动有了指引

所有的行为有了积极的意义

纸上变得躁动起来

 

第三个字我毫不犹豫写下了“你”

世界从此不是一个人的了

三个字落在纸上，相互依偎

让万物有了灵性

让一张纸无限延伸

让我的心，天空一样博大

 

孤独症候群

住进一棵树

思念一个手无寸铁的冬天

在一片树叶上写满字

对着一张纸喊爸爸

以酒为药，治愈自己内心

植物的疼感

在沙滩上画一张脸

和这张脸谈恋爱

然后，等待潮汐的到来

 

清晨两件事：

为花浇水，为神上香

在纸上收拾麦田和诗歌

然后倒退着走路

进入童年那座山

坚守石头垒砌的围墙

用心跳丈量蚂蚁的脚步

用风的涟漪掩饰秘密

 

幻想一种颜色

比白更白，用来

装饰风沙过后的城市

握住一支笔，让它

表达尖锐的疼痛

说出身体经历的水和火

握住手心的掌纹

仿佛握住命运

抱紧自己，也抱紧了虚空

——一朵花里的骨头

 

钥匙

两把钥匙在我腰上挂着，叮当作响

一把我给他起名叫现实，它有华丽的纹理

打开的门，盛放着我当下虚荣苟且的肉身

另一把名叫理想，它时隐时现

常常在深夜，把我拉进空旷的荒野

 

有时候，这两把钥匙混淆了身份

我不经意拿着现实的钥匙去开理想的门

额头上，布满伤疤，白色的墙壁

一道一道，刻着深深的划痕

 

 

 

鼓楼的夜

戴潍娜

 

鼓楼的夜啊

是一个老女人收敛起自己的

香气

起风了，起皱了

 

衔杯具，觅同饮

白居易们迭迭地来了

四面灌进的唐风是酒

人一天比一天更醉了

月亮在哪个朝代都能找到她

最好的筵席

 

一只蝈蝈把秋天叫老了

一声钟鸣，拔下大漠孤烟

吹进袅袅的酒炉

这些为刺客降下的夜幕

人和鬼隔朝张望

寡妇琴有心奏出错音

铡刀口滚下美人头颅

 

叼雪茄，翻禁书

中轴线上走摩登步

酒后抖搂出异乡人口音

我与他们并无不同

在一连串鼓胀的夜色里，试

探着

去采撷老虎的黄金须

 

 

 

 

消失之地(外二首)

李昌鹏

 

那只野黑猫常蜷在此晒太阳

在三年前。灌木丛消失——

野黑猫不复在这地方落脚

它流浪到哪儿

最终就埋骨他处

我想不起，什么时候开始见

不着它

一个就在那里却消失了的地方

随野黑猫和那些灌木丛遁走

 

打马过河

已经在马背上了，草原时高时低

白云时远时近。回忆中，四只马蹄过小桥

四只马蹄的敲打声，掉入水流

我再次夹紧双腿，上下起伏的马背

如钝刀破竹，多年后我看见少年

收紧小腹，提着肛

我感到来自远方的力量，让尾骨发麻

 

偶得

新花洁净。在植物茎叶上的

每一根

茸毛，都未曾收到

来自人畜的伤害

这人迹罕至的春日

鲜润，如湖滨斜坡上嫩草起

伏的细浪

生灵感谢不受侵犯的静好光景

一种可以保持的鲜洁

给发现的眼睛带来思考的冲击力

我原谅那些生命中猛烈的意

外打击

这是我送给你的祝福

在春光降临的时节，请你祝福我

一个和你一样贪生怕死的罪人

请相信我，心怀浩荡的十顷

春风

我放上天的风筝，你牵在手里

 

 

 

雨夜(外一首)

雪迪

 

雨水降落，像一群

在野地搭帐篷的孩子

玻璃显露明天

在吵闹的人堆里

沉默的痛苦。昏迷的雨

在冬天的街上跑

词是光荣。词是

可以在明天获得的

胜利。句子引领胜利者

在人群中。如果我说

为了家园，我就不是异乡人

七支金号被露宿的孩子

在水中吹奏。雪

被隔夜的迷路的猫

完整地呈现。雨水

创造一块湿透的玻璃

我在玻璃前面写作

恋人们，在雨中

比水更湿；拥抱着

像音乐中的圣诞夜

 

词语

在中年失去中心，失去

把生活凝聚起来的能力

寻找爱人。情人

金黄色头发、蓝眼睛

情人在炎热的空气里唱着

我爱你：中国人

在异乡，陌生的城市

两眼干燥。心是流泪的

辨认路途、远离故土的

一匹瘦马。心是跑累了的马

返回北方的马厩

 

北方，字使人落泪

在干燥的内地找水

看见水，就看见海

听见海浪在空中喧哗

中国——人；中国人

就在陌生的城市

死劲儿寻找爱人

感受情人爱的

痛楚与孤独

体验：爱和情分开

情为理想和梦

爱为祖国

 

 

 

生活之歌（组诗）

王德领

 

一

 

祝福你，亲爱的朋友

你一头扎进生活的海洋

在时光深处长出了章鱼的触角

老友重逢

你的触角从背后伸来

而我笑着裸出鳜鱼的刺

 

你的啤酒肚上

已经躺过两个女人

而此刻我的腹中

第二个小生命正在成形

 

二

 

每天骑着自行车

像骑着虚无

宽大的三环路却无路可走

他不得不追逐着汽车的尾气

向前

 

累啊

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仅此而已

 

走下租来的房子

那间深入地层没有窗户的地

下室

他一下子进入深深的梦境

“我是否在地上生活过”

 

三

 

大海在远处生活在高处

他在近处

距离产生了美感

也产生了烦恼

 

去拜访一位友人吧

我坐上地铁13号线

在大钟寺站下车

路程熟极了

你却迷了路

用手机拨打友人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四

 

手被键盘牵着走

头脑被屏幕牵着走

世界浓缩在网络里

人脑却出现了空白

 

我们天南海北

却一样聊天、玩游戏

我们素不相识

却熟悉得像左手了解右手

网络深入我们的身体

也唤醒了内心深处的魔鬼

 

视频让一切成为可能

你的灵魂我的精神

在网络的每一个点上我们相遇

友情、爱情、婚姻、性爱

在深夜我们一网打尽

 

网络如一只手

紧紧攥住我们的头颅

在电脑旁

万物的灵长昏昏欲睡

……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