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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晚照,为谁温柔(短篇小说)/叶兆言

(2021-04-23 10:45:12)

小说讲述了郑敏及其父母两代人的婚姻:父母的婚姻看似恩爱有加,实则貌合神离;郑敏本人与小学同学鲁强烈曾经相爱多年,后鲁强烈出轨与同事结婚,离婚后的郑敏虽不缺男人甚至有众多性伙伴,却一直单身。母与女,两代人,为何都难觅幸福婚姻,问题到底在哪里?

 

落日晚照,为谁温柔

叶兆言

 

1

 

2000年春天,新世纪应该从哪一年开始计算,引发了一场讨论。专家的意思从2001年开始,这一年,按照中国历法的传统,是21世纪元年,然后才能接着有二年三年,如果从2000年开始,一切也就乱套。新世纪究竟从哪年开始,对于郑敏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小聂那次正式谈话。所以说是正式谈话,因为郑敏与小聂熟悉已久,见过无数次面,聊过无数次天,要说谈话内容的正经八百,要说谈话态度的严肃认真,这可是第一次。

这一年郑敏四十三岁,离婚五年多,儿子正在上高中。谈话刚开始,小聂还有些气势,不说气势汹汹,起码也是有些底气。她红着脸,好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一肚子的谴责,说着说着,很快就结结巴巴,很快就语无伦次。小聂个头不高,有点小肥胖,三十岁出头,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女儿在上小学。她以退为攻,说,郑姐我知道这是我们家小蔡不对,是我们家小蔡不好,我知道小蔡他不是东西。

“你们家小蔡是不是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有关系吗?”郑敏打断了小聂,很不耐烦地说,“你说了半天,到底什么意思?”

小聂不吭声,看了一眼郑敏,郑敏正看着她呢,正在迎接她的眼光,脸上毫无惧色。这时候,应该心虚的人不心虚,不应该心虚的人就会心虚。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小聂把眼光转向别处。郑敏说,你不就是来跟我摊牌吗?有什么话,不用藏着掖着,你尽管说。郑敏说,你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不用担心不要怕,我都听着呢。郑敏和小聂其实心里都明白,都明白她们正在说什么,或者说正准备说什么。小蔡是小聂的老公,小蔡是郑敏雇的司机兼助手,小蔡是郑敏公司的副总。现在,小聂还是以退为进,继续控诉自己老公,继续数落小蔡的不是,郑敏再次不耐烦地打断,直截了当问了一句:

“小蔡跟你说了什么?”

小聂不说话,在琢磨应该怎么说。

郑敏干脆来个简单粗暴,又问了一句:

“小蔡是不是跟你说他跟我有过什么?”

小聂被郑敏强大的气场给镇住了,小聂被郑敏夺人的气势给打垮了,声音压在了喉咙口,说,小蔡他也没这么说,说他也没敢说得多清楚,说男人的这个嘴吗,总归是没有什么好话,反正不管怎么说,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家小蔡肯定是不对的。

郑敏勃然大怒,怒不可遏地说:

“这样吧,回去跟你家小蔡说,把话说说清楚,明天不用来了,不要来了,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付你们三个月工资,他不用再来上班!”

小聂灰溜溜地走了,小聂不走也得走。她还想说什么,还想申辩,还想讲道理,郑敏挥了挥手,已经不准备跟她再谈下去。第二天吃晚饭时,小蔡打来电话,道歉说,郑姐你千万不要生气,这个事呢绝对是我不好,绝对是我们做得不对。我跟你说郑姐,我可是绝对没有瞎说什么,一点都没瞎说,这是我们家小聂她误会了,女人嘛,她就是容易多心,你说是不是?小蔡说,郑姐我真没说什么,你要是不相信,我让小聂给你说话,让她跟你解释,我真的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郑敏十分不屑,懒得理他:

“我不想跟你老婆说什么,我不想说。”

那头的电话已塞到小聂手里,她怯怯地说着:

“郑姐,你不要生气——”

对方服软和认输的语气,让郑敏心气顺了许多:

“我当然生气,我怎么能不生气?”

“小蔡是什么也没说,都是我瞎猜的,你不生气好不好,郑姐不生气好不好。我们家小蔡也说我了,是我不好,我不好,我不该胡思乱想。”

“你也太把你男人当个宝了,好吧,你没有胡思乱想,你想得对,我跟你男人确实是有一腿,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你让我不要生气,你说我怎么能不生气,怎么能够不生气?我都快被你们气糊涂了,我已经被你们气糊涂了,喂,你们打电话给我是什么意思?”

 

2

 

几乎是同样的对话,几乎是同样的场景,在郑敏的一生中已是第二次。第一次只是扮演的角色不同,正好与这次调换过来。往事不堪回首,好多年过去,郑敏仍然还能记得自己当时的尴尬,还能记得当时的狼狈。很显然,通过与小聂的这次正面碰撞,她明白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就是在这样的对话中,一个人的气场很重要,一个人的气势很重要。输赢并不重要,气场和气势才重要,它们能够决定胜负。

小蔡是个说谎话都不会脸红的人,绝对有本事把小聂骗得团团转,有足够的能力把小聂搞定。有些事明明做了,有些事肯定错了,他完全可以做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小蔡擅长于打死不认账,他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他的脸皮之厚,绝对可以与袁美珠相比。袁美珠是郑敏前夫鲁强烈现在的妻子,当年还没与鲁强烈离婚时,她跑来与郑敏摊牌,要郑敏赶快与鲁强烈离婚。袁美珠开门见山,袁美珠镇定自若,说,郑敏你好好想一想,如果你们不离婚,鲁强烈天天和我睡在一起,我们天天睡在一张床上,你不觉得难受吗,你不觉得那个吗?

郑敏觉得那天自己输就输在气场上,输就输在气势上。一种被打败了的感觉非常不好,袁美珠与郑敏年龄相仿,她并不比郑敏年轻,没有郑敏漂亮,身材也没有郑敏好,皮肤还黑,用鲁强烈的话说,袁美珠与郑敏相比,没有一处比郑敏好。离婚签字不久,鲁强烈偷偷给郑敏打过一次电话,在电话里他几度哽咽,痛哭失声,说自己对不住郑敏,对不住儿子,一口气说了好多个对不起。说他没有管控好自己,说他活该遭了报应,说他最后所以同意离婚,所以愿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是觉得自己太亏欠郑敏,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事实真相当然不完全是这样,鲁强烈的致歉电话,让郑敏多少感到一些安慰,让她多少也挽回了一些脸面。鲁强烈与袁美珠的故事,说起来十分狗血,说起来极其简单,两人在同一个单位,在同一个办公室,平时眉来眼去,一起出过几趟差,然后就有了点事,然后便弄假成真。都是有家庭的人,一个有儿子,一个有女儿,袁美珠先离婚,她离了,逼着鲁强烈离。这是个破罐子破摔的厉害女人,鲁强烈不想离,也得老老实实地离,在她的淫威逼迫之下,必须乖乖地就范,非离不可。

郑敏与鲁强烈的婚姻,开始时还有几分浪漫。他们是小学同班同学,也是中学同班同学。无论小学还是中学,鲁强烈都不是很起眼。大约在初一的时候,有一次鲁强烈与同学戏耍,掉转身猛跑,一头撞在了郑敏怀里,那时候,鲁强烈还没开始发育,个子很矮,仍然像个小学生。意识到快要撞人,连忙伸手保护,想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被撞的人,于是自然而然地就碰到了郑敏的胸部。郑敏的胸本来就大,正值青春期,那时候的女孩子既没胸罩,也没紧身衣,因为害羞,越是胸大越觉得难为情,她平时都不好意思挺胸抬头。

郑敏觉得自己胸部被人撞到了,或者是被人捏了一把。不是疼,还来不及感觉到疼,只是极度的慌张,非常的紧张。鲁强烈也非常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手触碰到了什么,知道自己这样是属于流氓。在那个年代,男生女生非常保守,都互相不说话。郑敏出于本能地喊了一声“不要脸”!她本来是要喊“流氓”的,当时的男生女生,经常会用到流氓这个词,流氓可以是特指,也可以泛称,可以是某个行为,也可以指某个人,然而郑敏有意识地避开了用“流氓”这个词。鲁强烈在众人的哄笑中扭头就跑,他听到了郑敏的那一声“不要脸”,当时心中确实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要脸,很流氓。

鲁强烈和郑敏成为夫妇后,重新回忆起这一幕,大家都觉得很可笑。鲁强烈说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女人那个东西很大,很有弹性,他是第一次触碰到那玩意儿。郑敏斥责说什么叫第一次,难道还有过第二次第三次?她说,你可真是不要脸,当时人家被你给弄得都快吓死了,我吓了一大跳。鲁强烈笑得很开心,说不要说你吓死了,我也吓死了。回忆是美好的,回忆很温馨,热恋以后结婚之前,郑敏相信鲁强烈是真的喜欢自己,相信这个男人的心中只有自己。

男生也好,女生也罢,在青春期都会有个初恋对象,都会产生最初的朦胧爱情,郑敏没想到鲁强烈暗恋的女生竟然会是自己。当年男女生虽然不说话,心中却各自有主。郑敏暗恋的是江阳,江阳是班长,班上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初中时期的郑敏非常敏感,她有点自卑,很不自信。自卑和不自信的原因十分简单,就是她父亲因为流氓罪,前不久刚被公安机关逮捕,差一点被判刑。这件事很快传开,弄得家喻户晓,同学们都知道,都在背后议论。当时并不是很明白什么叫流氓罪,郑敏只是知道这罪名不同寻常,很下流、很丢人、很无耻,非常的不要脸。

郑敏的心中从此有了阴影,流氓罪太难听,它和通常的家庭成分不好还不一样,家庭成分大多是解放前的事,你是地主,你是富农,你是资本家,你是四类分子,这都和万恶的旧社会有关,都是所谓的历史原因。流氓罪则是现行,就发生在当下,就发生在今天。郑敏作为女儿,有这样一个流氓父亲,有这样一个下流的爹,顿时觉得抬不起头来。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偷看江阳的脸色,害怕会在他的眼神中看到某种不屑。有个犯了流氓罪的爹真是太糟糕,郑敏相信江阳根本就不会看上自己,她根本就配不上江阳。

中学毕业后,有的同学下乡当知青,有的同学留城当工人。郑敏和鲁强烈进了不同的工厂,两个厂挨得很近。有一天,鲁强烈出现在郑敏面前,说,我知道你在这个厂,我就是到你们厂来玩玩。自小学中学以来,因为男生女生互不说话,互不交流,这是郑敏第一次与鲁强烈单独面对单独聊天,她感到很意外、很惊奇。以后又有过几次接触,都是鲁强烈主动来郑敏的工厂玩,他也邀请她去他们厂做客。郑敏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觉得有点可笑,没事去他们厂干什么呢?他们厂又能有什么好玩的。几次接触后,她意识到鲁强烈对自己很有好感,从他犹豫躲闪的目光中,从他不怀好意的微笑中,仿佛能看出那种想和自己处朋友的意思。

郑敏也没太往心上去,那时候大家还很幼稚,她的心目中仍然保留着江阳的位置,虽然毕业离开了学校,她还是忘不了江阳,心中对鲁强烈真没什么感觉。在工厂里当学徒,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年。鲁强烈突然来找郑敏,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递给她一封情书,红着脸说,等我走了,你再打开看。郑敏有些莫名其妙,说,既然人都来了,有话干吗还要在信里说呢?说着就要拆信,鲁强烈急了,坚决不让她拆。郑敏似乎也意识到信里会写什么,心跳有点加速,脸也有点红。等鲁强烈走了,打开来看,果然是封情书,话有些肉麻,留了地址让她回复。郑敏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偷偷地就把信撕了。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第一个想法是不能也不应该让别人知道。进厂第一天,负责接待新学徒的师傅就告诫大家,学徒期间,要好好跟师傅学手艺学技术,不可以谈恋爱。三年后满师,不久高考恢复了,很多年轻人想考大学,郑敏也跃跃欲试。厂长在大会上发火,说,现在某些人不安心生产,好高骛远,想考那个什么大学,我看未必就能考上。郑敏本来也不自信,问了问身边几位同事,都不准备报名,于是也就很自然地放弃了。再不久,马路上遇到高中女同学,说起高考,说谁参加了,谁也参加了,当年的班长江阳没考上,成绩最好的徐露露没考上,成绩很一般的鲁强烈,反倒让他考上了。

郑敏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他给自己写过情书,想到自己后来就没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女同学觉得奇怪,问,你笑什么?郑敏连忙掩饰说,我也跟你一样,没想到他竟然考上了。

 

3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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