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凤来仪(散文)/曾静平
(2021-03-30 10:05:36)有时候我总会想,这世间的安好,多在乡村的田垄阡陌安放着我们的心。
上下几千年里,从后稷教稼穑,到人们一年年感悟田畦陌上的天地人事,逐步建立自己民族的伦理、生命、哲学,乃至于整个宇宙的理念,田垄阡陌,在百转千回中,总是绵延繁衍如昔,给我们一场场丰腴的安稳,绵柔的平实。无论岁月深处,抑或当下,我们期盼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田间陌上,都有它顺遂时的紫气东来,有它在艰辛中的素日守望。
而所谓“蓑笠朝朝出,沟塍处处通。人间辛苦是三农。要得一犁水足望年丰”。对于种田人,对那些长在陌上的野花繁叶,他们或许没有更多的闲情注视,但这些悠悠逸逸的陌上花草,一伸手就可触及,又一直飘摇着乡村的浪漫,泛着人们情爱的涟漪,成就着陌上凤来仪的怀春与钟情。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寥寥数言,钱镠,这位生于乡村普通人家的吴越王,把他柔情暗涌的粼粼心波,留在陌上千年花芬,四季有蝶舞。任繁华落尽,任天荒地老,任红尘若梦,带不走乡村的良辰美景。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这凤凰慕韶乐的场景,在《尚书·益稷》里那样的晴空丽日,我想,也唯有俗世的陌上最宜怀想。那时,陌上垄上植物繁茂丰足,它们的名字美丽妖娆:苹草、荇菜、荏菽、萎蒿、卷耳,等等。每一种植物,它们与人们性灵脉动,天空无边无际,野兽飞鸟自由出没,女人采桑采唐采薇,男人打猎击缶,女人的脸上有夕阳遗落的云,男人的脸上有小麦的釉,他们与植物一样随性而长,陌上的情爱,与人一样率性而生。
到我小时候,陪着外公外婆生活的江汉平原上,乡村的情事婚事,还一样在陌上红线悠长。往来奔走的媒婆们,她们仿佛有一种天性,能说能道,又通晓人情世故,用一桩桩姻缘,把陌上的村庄连在一起。也有自由恋爱的情侣,他们在陌上相熟,在陌上约会,汪着春水,和羞走,却转身又回首。
乡村的婚礼,则从陌上迎娶送嫁的队伍开始。
一般腊月居多,姑娘们出嫁,新媳妇进村,送亲的、迎亲的,嫁妆箱笼几里长,唢呐锣鼓鞭炮响得村庄狂。男人们、女人们,他们欢喜着,披红挂彩,抬着花轿里的新姑娘,拥着焕发的新郎,放任着一点点的野性,悠然悠然,近近地、远远地,漫过田野,走进村庄。
迎亲送亲,在那时的乡村不止热闹,更独有的风情。
送亲的队伍里,最耀眼的,当为包括新姑娘在内的十位女子了,这是嫁姑娘的人家延请的十姐妹。出嫁的女子这时还不是新媳妇,在江汉平原上,人们称呼新姑娘。看新姑娘,也包括看新姑娘的嫁妆、陪新姑娘出嫁的姐妹,是村庄里人们经久不衰的兴致。
十姐妹中的姐妹们,都穿着平日里不舍得穿的衣裳,或者专门做了新衣裳。好看的衣服衬托起流光的青春,一举手一投足,都给人们一种绸缎一般的光闪。新姑娘,最是姹紫嫣红。她盛装溢彩,脸上姣丽含羞,坐在花轿上,或是由姐妹们簇拥着,落成芙蓉出水。
嫁女的人家,在那时给姑娘的陪嫁多是木制的家具。立橱、大小衣柜、八仙桌子和条凳,梳妆台、雕花的木板床、箱笼嫁衣、十铺十盖的花被子、大红布包裹的喜桶,直至洗脸盆、洗衣盆、红绿双配的暖水瓶,香皂盒、香皂、毛巾等等日常用品。
所有的嫁妆上,都贴了大红的囍字,这些囍字都是村里姑娘媳妇们剪出来的剪纸,在盛大的欢爱中,亦让人有知恩感激。
打嫁妆,在那些年是村里人家的大事。殷实不殷实的人家,在女儿定亲后,都会早早请来各乡各里的木匠,上门打嫁妆。木匠们吃住在做活的人家里,月余、几月不等。
这些嫁妆,是父母哥嫂的心愿,也是姑娘在婆家生活的一份底气。它们沿路展示,一路受着人们的评议,把姑娘的家境乃至家风品性,留在了十里八乡。也把木匠们的手艺高低,传到四面八方。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