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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脸谱(散文)/[美国]孔捷生

(2020-11-12 09:53:43)

  移居美国卅载,半生都在调整时差。直至命运之轮揳入轨道,隆隆驰往人生锚地。

  我在美有二十年通勤生涯,从而冶炼出箴言:地铁是半封闭的移动社会。硕大的铁蜈蚣在固定時刻蠕动入站,把人群吞进去,而后逐一吐出,我就是食物链的一环。蜈蚣属多足类唇足纲,宗祠里还有虾蟹和蜘蛛,地铁的加入改变了家族结构。我怀疑最早地铁的设计采用了仿生学,它像蜈蚣一样每节都有孔道气门。我被某节车厢吞吐,每天双程来回耗时一个半小时,累计二十年被这条铁蜈蚣吞掉约300天。这冗长段落,足以长成记忆之树粗大的寄生藤。

  我移居美国前九年都在普林斯顿。这座典雅的大学城的历史比美国建国更早,殖民时期的城堡如帝国扶不起的倒影。此间山明水秀,不沾一片都市尘埃与繁嚣。其实普林斯顿离纽约不远,开车与乘火车都是一个钟头。我常去,却对许多朋友那份纽约情结缺乏共鸣。我坐地铁,就像堕入蜘蛛网的乡下老鼠,极具年代感的站台在昏暗中摇晃掠过,好像时光穿越,回到19世纪末,纽约地铁正建于彼时。浅薄观光客或会讥诮它老旧,我不会,那是纽约人自矜的历史。我受不了的是迷宫般的幽闭恐惧。我造访刘索拉在纽约苏豪(Soho)的公寓,去小剧场看她的蓝调《中国拼贴》首演;去皇后区陈丹青家和他的画室,都宁愿开车去。从雅致古城走来,我与地平线和天际线更亲近,这两条线纽约都看不到,但至少地面可靠,支撑着乡下人坚实的存在感。

  我的田园生活终于结束,有如沾满花粉的牧笛从牛背滑落。我在首都华盛顿找到工作,搬离居住九年的普林斯顿。海明威写过这段话:“年轻时在巴黎居住过,此后无论你到哪里,巴黎都将一直跟着你。”其实记忆烙印只与生命特定时段有关,位置可以是任何地方。譬如我生于广州,十五岁就远赴天涯,刚开始辨识社会的年龄段在五指山中,此后热带林莽气息就萦绕于心,那是比广州更吃重的感情砝码。及至我飘萍渡海,初履异国,形同回到启智阶段。如果那时落脚纽约,无论爱它恨它,此后纽约都一直跟着我。但驻足驿站普林斯顿红尘不兴,塔楼、城堡、林木、湖泊、溪河和自由的风,俨然18世纪殖民时期的原始素描。

  除了琼崖青春辙印,我曾在首都北京住过十年,这亦是坚牢的记忆绳结。谁知掌心蜿蜒,命运线的纹脉兜兜转转,又把我搁浅在另一个首都。华盛顿没有摩天楼群,却有别样喧嚣,它是权力游戏场,是世界风云天文台。在无数影视中已熟悉的轮廓真正呈现眼底,却颇有出入。华盛顿名气远大于它的规模,须知陈丹青的人生旅次是上海——北京——纽约;刘索拉是北京——伦敦——纽约,都是世界大都市。华盛顿却不大,联邦制国家首都大都如是。按城市人口计算,华盛顿排到全美城市二十名之外。不过依照现代大城区概念,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紧傍首都的地带都称为大华府,那就不小了。华盛顿上班族约七成都住城外,我迁来大华府,住在北弗吉尼亚。来自大西洋的风越过蓝岭山脉,掀动波托马克河波涛,摇响异乡人新挂的风铃,田园诗却如蒲公英般飘逝。住在这里,自然成了通勤一族。

  我再度调整时差,校准生物钟与地铁时刻表同步,坐蓝线到五角大楼站,转乘橘线再坐两站,才到华盛顿西北区M街写字楼。这份辗转曲折,犹如我的人生行旅。被刻板通勤时间麻木之前,我对地铁百态充满新奇,尤是戎装笔挺的军人,我在普林斯顿九年几乎没见过。大华府有一景,就是现役军人不住营房而跟平民混居。国防部这座军徽形状的五角大楼,共有两万几千军职人员,加上几千文职,奔三万去了。在国防部上班的军人具有流动性,没人能把办公椅坐穿,一般几年就换血,为他们建造军营实属不能,所以都在大华府自行卜居,由国防部提供补贴。我初来乍到,曾诧异地铁上各色戎装,我以努力掩饰的目光去识别制服所隶属的军兵种,这不难,但始终未学会阅读他们的军衔。渐渐地新奇感消失,便放弃努力了。

  911五角大楼也遭恐袭。那日有如晴天霹雳,公司人人都盯着电视的滚动新闻,无心工作。到下午,公司通知提早下班。走到街上,只见全副武装的国民警卫队封锁周围要津道路,联邦机构外围已架设隔离带。上了地铁,乘客表情凝重。我记得这节车厢照明短暂熄灭,溅起一阵惊惶低语,旋被地铁行进声音吞噬。那霎间,我觉得历史在黑暗中拐弯。

  未几就是第二次海湾战争……时代一转身就是许多人的生死。权力因愤怒而青筋暴突的手,急速翻过了好几本日历。我经历了这个激荡年代,要合上史册这一篇章,比打开它时要缓慢得多。记得911之后,地铁上开始见到默背阿拉伯单词卡片的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或隶属中情局、联邦调查局、国土安全部……更大可能属于国务院,这是和国防部鼎足而立的两大联邦机构。国务院有两万多职员,包括我那社区多户邻居。此间通勤族很多政府雇员,华府政治的纵横网络,恰似它的城市格局。纽约街道的构成是严整的方格式,黑色柏油河流笔直奔流,河岸是高峭的钢筋水泥大厦。我在纽约从不会迷路,而华盛顿建城最早由法国人协助规划,街道采取巴黎那样的放射式布局,酷似蛛网经纬,那正是权力与政治复杂关系的写照。

  而我恰似蛛网以外的蠓虫,却游走于地下迷宫之中,如同卡夫卡《变形记》里“非我”的他者。

 

移动的风景框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0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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