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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短篇小说)/尤凤伟

(2020-07-07 10:30:14)

  一个早年买来的被拐孩子,好不容易养大了并将面临高考,养父养母却萌生悔意要将孩子退回卖家,并由此踏上了寻找卖主的征途。他们最终成功找到并退回给卖主了吗?辛辛苦苦养大并且学习优秀的孩子,他们为何执意要退回呢?

 

 

尤凤伟

 

  出门的时候,庄德民回头看了眼正在收拾书包的儿子庄杰,庄杰是他的独子,实际是养子,在镇中学读高二。庄杰回应地看了他一眼,问句:爹你要出门么?他点了下头,庄杰又问去哪儿?他打了个艮,随后回句:去柳家疃,你大姑家。庄杰不再问,继续收拾书包。这时老伴儿从里屋出来递给他一个提兜,说:把这件绒衣带给小杰大姑吧,这尺码大姑穿着合身。他没回声接过来出了门。

  柳家疃在本村的正西,十几里路程,如今交通方便,在村头坐上小公共,一刻钟就到。站点已有不少村人在等车,有的提着青菜,有的提着鸡蛋,也有的提着黄杏、桃子。他突然记起今天是龙泉汤集,都是去赶集的。打过招呼车就来了,大家蜂拥上车抢占座位,到车上就散开了。他没抢到座,事实上也没打算抢,选一个空当站定,抓住扶杆,车也便开了。

  春夏之交,窗外田地的麦子已渐近黄熟,间杂着刚刚长起的玉米、谷子以及永远也长不起来的地瓜、花生,颜色葱绿,空气中飘满了浓浓的庄稼清爽气息,沁人心脾。而此时的庄德民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嗅而不觉,他只是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这心事已压在他的心中许久,压得他寝食难安,喘不过气来。

  几乎坐过了站,是司机最后一声吆才让他回过神来,一步跳下车。柳家疃是一个大村,从他七八岁时姐姐嫁过来,他便不时来“走亲戚”,一走走了四十几年,对村子十分熟悉,可以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大姐——庄杰大姑家。

  这个时节是农事的淡季,庄稼在地里自己长,用不着人伺弄,庄稼人便得些闲。当然,德民走亲戚并不是因为闲来无事,而是有一桩要事要办。进了大姐家门,大姐两口子略显惊讶,虽说常来常往,可自从手机普及,人们已习惯走动前打个招呼,而这遭不声不响一步闯进门,就难免不让他姐姐姐夫惊讶,姐姐迫不及待地问德民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是的有事,且不是小事,对他而言可以说是天大的事。只是一时不知从哪儿说起,他眨巴着眼,半张着嘴,出不来声。

  进屋,进屋。姐夫将他让进屋。

  进屋德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茶香,同时看见香的发源地——屋中间摆放的一口炒茶的大锅,锅四周是几筐刚采摘的碧绿茶叶,他知道这几年柳家疃的农户将大半农田改为茶园,采了茶或卖给茶厂或自己炒制,大姐家当属于后者,这般销售成品茶收入会更高。

  面对大半锅已炒毕的茶叶,大姐却舍近求远从里屋拿出一个铁罐,从里面取茶品给老弟沏上,德民知道大姐拿出的是极品,出自露天大田(非大棚),茶田不使用农药,也不用化肥,只使用豆饼肥田,且是开春采摘的“头茶”。

  他喝了一口,却辜负了大姐的一番心意,没喝出这极品到底“极”在哪里。放下杯,长叹了一口气。

  大姐体察到他重重的心事,问句:德民你来有啥事么?就说嘛。

  他吞吞吐吐说:为庄杰的事。

  庄杰?他咋的了?大姐问。

  他摇摇头。

  不听话,不好好念书,成绩不好?

  他说:姐,不是为这个,小杰样样都好,省心。我来是想问一问他的来处。

  来处?大姐没听懂,来处?

  他点了下头,说:当初是姐夫帮我买来的这孩子,我想知道是从哪个人手里买的?

  大姐夫吃惊地看德民,问:德民,你咋问这个呢?多少年前的事,小杰都快长大成人了,咋想起来问这个?

  不待他回答,大姐脸变了颜色,急问:是不是上面追查了?

  他赶紧解释,说:不是不是,上面没追查,如今计划生育的政策变了,管那档子事儿的人都散了,没人追查以前的事。

  大姐夫问:那你干吗问小杰的来处呢?

  他想了想,说:这我先不说,以后再告诉你们。

  大姐夫不认可,说:德民咱是一家人,有啥不能把话说开的?再说了,这么不明不白,俺咋好把当初帮咱忙的人卖出去,当初俺可是发誓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他觉得大姐夫说的是实情,也在理,便不说话了,端起杯一口一口地喝茶。

  大姐夫大姐疑惑地望着他。

  他放下茶杯,用袖子擦擦嘴,轻声说:姐,姐夫,是这么回事儿,俺、俺想把小杰还回去。

  还回去?还给谁?大姐夫问。

  哪、哪来哪去,还、还给他亲爹妈呗。他嗫嚅说。

  大姐夫大姐一齐瞪大了眼,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他。

  他重复句:还给他亲爹妈。

  德民,你精神失常了吗?大姐夫仍用异常的眼光盯着他质问道。

  俺没。他说。

  不失常这又是咋的?把一个孩子从七个月大养到十七岁,一把屎一把尿,当成亲生的养,如今就要考大学了,又要还回去,这不是说疯话吗?

  他叹了口气,沉哑地说:姐夫、姐,俺不是说疯话,这事和小杰他妈寻思了好长时间,寻思来寻思去,觉得还是把小杰还给他亲爹妈好。

  大姐夫盯着他:好,好在哪儿?你说说。

  这个……

  大姐夫说:那就是良心发现了,知道以前过错了,要改正犯下的过错了?

  不是,不是。俺没那么高尚。

  不高尚,那干吗要把自己辛苦抚养大的孩子再给人家呢?

  他咬着嘴唇无话可回。

  大姐夫问你就不考虑考虑自己?

  其实,其实俺这么做就是为了自己。他嗫嚅说。

  惊讶重新浮现在大姐夫和大姐的脸上。

  一时都无话,沉闷着。大姐给德民斟上茶,示意他喝。

  他端起杯喝了一口,又放下。

  大姐夫摇头说:你说的越来越不靠谱了,让人听不懂,我看就是神经出了问题。

  大姐问德民是不是受到了刺激?

  他满脸愁苦,不回声。

  大姐夫说德民……

  大姐打断说:别再逼问德民了,他……

  大姐夫瞪他一眼说:这可不是小事,他不讲出个一二三,咱能把帮过忙的人讲出来?买卖孩子是犯罪,虽说过去了许多年,要是让上面知道了,同样会追究,咱能眼睁睁把人家送进监狱?

  大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吱声了。

  大姐夫补句:要走到这一步,咱不是坏了良心么?

  德民的心抖了一下。在这之前,他还真没想到连累别人这一层。可不是,这事给抖出来,大姐夫的上家,上上家,一干人都得倒霉。这是不可以的,就是大姐夫说的坏了良心。可,可话又说回来……

  大姐夫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说:这事确实不犯轻易,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如实讲讲为啥要把小杰还回去,如果非还不可,咱们就把事情办妥帖,避免这条线上的人遭殃。

  德民似乎看到了希望,急问:能办到?

  大姐夫说事在人为。

  事到如今,德民明白自己必须把送还小杰的缘由讲出来,避免出现不好的结果。他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悲怆,带着哭声说:俺也不想失去小杰呀,从小养到大和亲儿没两样呀,可要是再往下养,实在是养不起啊!

  啥个?养不起?大姐夫惊讶地问。他压根儿没想到送还小杰是这个理由。不是养得好好的吗?

  他说:现在还行,就是个吃穿,学费也不高,可明年就要进大学了,样样挑费蹦高,听说一年得好几万,俺家的情况你俩知道,只靠种几亩地,实在拿不出来这么多钱呐。

  大姐夫和大姐都不吱声。

  他满脸悲苦摇头不止,说:当初把小杰买过来,俺两口那个欢喜啊,黑夜睡不着觉,觉得这遭不愁没人养老啦,只想到养老,没想到……

  唉,唉,大姐夫大姐跟着唉声叹气。清楚兄弟说的是实情。

  他又说,按我这岁数,也能去城里打工给小杰赚点学费,可是自从得了腰病,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大姐说:种地不赚钱,还赔钱,要不许多村都把农田改成茶园了。

  大姐夫说:这真是个现实问题,咱家是闺女,出了门子(出嫁)就没事了,要真是个儿……咳,念不起就不念得了,家里的情况小杰也不是不知道。

  大姐附和说:是啊,不念就不念,农村孩子有几个念大学的呀,下了学要么种地,要么外出打工。

  德民摇头说:可咱小杰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啊,聪明、成绩好,他说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

  大姐夫说:这也没有办法的呀,谁叫他生在……

  大姐夫突然收口,德民和大姐都清楚他下面的话是生在咱这样的穷家里。但事实是小杰不是生在这个家里,是有人把他从他亲爹妈那里给拐出来的。这就让大姐夫后面的话难以出口了。

  大姐叹口气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小杰命不好,被人拐了,又拐到咱这样的人家,那就只能认命,不能念大学就不念吧。

  德民说:就算不念大学,以后媳妇是要娶的,算个账,彩礼、盖房子、办酒席,一干花费就得几十万,上哪儿去弄这几十万?咱上哪儿去弄?去偷,去抢?

  大姐夫说:也只能斟钱吃面,有多少花多少啊,小杰也应该理解的。

  他说:这就难说了,娶亲是人生大事,谁都不想办得寒碜,不如人,丢人现眼,弄不好就是个仇。

  仇?大姐夫问。

  他说:可不,你们听没听说上庄出的那桩事?

  啥事?

  一户人家给儿娶亲,儿是好儿,一表人才,可家里穷,给女方的彩礼不足数,该给十六万却只给了十二万,女方家里虽然不满意,可也接受了。后来到男方家里看新房,发现新房是旧房翻新的,面积小,装修得也很简陋,一气之下悔婚了。

  大姐夫说如今这样的事不在少数。

  大姐说:不嫁拉倒,有好儿还愁娶不上媳妇?

  大姐夫说:那可不一定,你看那些打光棍的,个顶个栓栓正正(一表人才)的,光模样好不成,还得有钱。

  大姐问后来那青年……

  德民说:觉得窝囊,上来熊脾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火把婚房烧了,离家出走,从此再无音信。

  大姐惊讶:啊,怎么这样!?从小养到大,到头来和爹妈成仇人了。

  大姐夫说:反目成仇,如今这样的事可不少。

  大姐说:小杰能这样?我看不能。

  大姐夫说:也难说哩。又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

  大姐问:小杰知不知道他不是你们亲生的?

  德民皱起眉头,说:知道,开始保密,后来不晓村里哪个嘴贱的人告诉他了。

  他……

  那年他六岁,开始哭闹,跑了几次,说要找他亲爹妈。

  后来呢?大姐问。

  后来见达不到目的,别扭了一阵子,也就作罢了,可看出来和以前不一样了。德民叹口气说,要知道有今天,还不如那时就还回去。

  大姐说:也是的。

  既然下了决心还回去,今天也不晚。大姐夫说。

  大姐抹起眼泪,悲声说:怎么说也是舍不得呀,这么好的孩子,说没就没,再也见不着了。

  德民的眼圈也红了,说舍不得,他体会得比任何人都深切,还有老伴。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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