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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弄(短篇小说)/薛舒

(2020-07-04 14:54:12)

  后弄的故事都在波澜不惊中。伺候久病在床的母亲的老张,最大的乐趣就是偷窥窗外的红衣女人。职业可疑的女人,不断来往的男人,闻母亲的体味,这一切成了老张生活中的支撑。上海里弄中男人的隐秘故事,能否让你窥见另类人性?

 

    

薛 

 

 

  穿红色羽绒服的女人又在后弄里跺脚,鞋跟撞击地面,发出“咚、咚、咚”的顿挫声。老张直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

  大冷天,在屋外蹦,她这算取暖还是乘凉?老张对床上的母亲说。老张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张嘴,也没有发出声音,他在心里完成了与母亲的对话。

  老张刚喂母亲吃过午饭,准确地说,那不叫“饭”,也不叫“吃”。母亲已经不会吞咽,命还在,一根细细的橡胶管子,从鼻孔插进去,流质食物通过细管直接灌进胃里,这叫鼻饲。

  母亲这间房,玻璃窗已经很久没擦,油腻和灰尘凝结在一起,不知道经过多少次雨水的冲刷,划出一缕缕带冰渣的乳白色道痕。老张在玻璃窗里面,红衣女人在外面,他们之间的直线距离大约3米。

  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天。红衣女人手上戴着半截绒线套,挺着厚实的胸,在晦暗的天色下转着圈子蹦跳。羽绒服大约是尼龙材质,随着身躯的颠簸,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老房子是单壁,形同虚设的墙,让老张感觉自己正和门外的女人共处一室,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地摊香水的浓烈气味。她蹦跳了三圈,圆脸盘三次正面朝向老张,红嘴唇微微张开,湿漉漉的艳丽,口里呼出的白汽都要被染红了。老张站在离窗户大约一尺的地方,他没有躲闪,他确定,她的视线无法穿越肮脏的玻璃落到自己身上。他却可以看见窗外的她,很清晰,清晰到细节。

  一如既往的红衣,一如既往的浑圆,后脑勺上吊一把油黑肥沃的马尾辫,脸上覆着厚厚的粉,像一只白刷刷的大磁盘,两轮眼圈又分外浓黑,显然画了太深的眼线,眉毛亦是粗肥,茁壮的两条,让老张想到营养过剩的毛毛虫。然后,老张的注意力就会不由自主地从她脸上移至胸口,真是非同一般的丰厚,符合微胖女性的普遍特征,并且,是紧绷绷的,体态不松懈,说明还年轻。

  老张是男人,他不知道别的男人在注意一个女人的时候,是先注意到她的脸,还是她的胸?当然,红衣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老张一直这么认为。看她的身形和脸蛋,里里外外透出一股强壮的无聊感,仿佛,浑身充满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却又无处施展的精力。

  年纪轻轻的,也不出去上班?老张对着墙外的女人问了一句话。红衣女人是听不见的,因为老张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嘴巴已经闭了一上午。

  红衣女人在弄堂里蹦跳到第四圈的时候,一个穿棕色皮夹克的男人骑着自行车从她身后滑过来,链条“嗒嗒嗒”一路响到老张窗前。男人单脚撑地,对红衣女人说了句什么话。她回答,语速有些快,老张能听见她说的每一个音节,嗓音脆亮甚至尖锐,可是,一个字都没听懂。老张无数次听过她说话,隔着墙听得也清楚,可是每次都这样,听清了,却没听懂。老张断定,那是一种他无法懂得的方言,来自比上海更北,比北京更南的某个不怎么发达的省区。

  红衣女人和男人一来一回,三言两语,男人把自行车靠在老张这边的墙上,跟着她进了对面的屋。老木门“咔嗒”一声关上时,老张的心脏跟着揪了一下。

  对面的房子也有玻璃窗,与老张这边的玻璃窗面面相觑,大概也是许久未擦了,斑驳、模糊,全没了透明度,却可以看见始终闭拢的土黄色窗帘。
……选读结束
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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