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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期北漂故事征文选登

(2017-08-31 10:10:48)

记录追梦者的足迹,留下奋斗者的身影——


《北京文学》“北漂故事”征文启事

 

北漂,也称北漂一族,特指来自非北京地区、非北京户口、在北京生活和工作的人们。有数据显示:2015年北京常住人口为2170万,其中租房人数占比约37%,为802万左右。啥概念?差不多相当于瑞士举国租住在北京(2015统计数据:瑞士人口809万左右),这个数量庞大的在京租房者就属于北漂一族。

多少年来,一茬茬的北漂们怀揣梦想,背井离乡远离亲人,从四面八方涌入北京追梦,他们绝大多数人居无定所,四处漂泊,承受着拥挤的交通、高昂的房租和物价等压力,在激烈的竞争和生存的夹缝中努力寻求发展机会,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奋斗拼搏,在挥洒热血与汗水的同时书写着色彩各异、精彩纷呈的不平凡人生,他们为追求自身价值的同时,也为首都和祖国的现代化建设不断奉献着自己的智慧和热血,他们是当代中国一代奋斗者和开拓者的缩影。

为真实记录当代北漂者的生命足迹,为当代追梦者和奋斗者留下色彩各异的人生缩影,《北京文学》从2017年第1期起发起“北漂故事”征文,将每期开辟专栏,择优发表应征的优秀征文,稿酬从优。热忱欢迎广大北漂者拿起笔来写下自己的北漂故事投寄给我们!

 

【征文要求】每篇征文篇幅以2000字左右为宜,最长不超过3000字。

投寄时请标注“北漂故事”征文字样。

【征文地址】电子信箱:bjwxjcyd@vip.sina.com

邮寄地址:(100031)北京前门西大街97号《北京文学》编辑部“北漂故事”编辑组收

 

《北京文学》编辑部

 

 

凡租房,必先与人打交道,以三类人为主,合租者、房屋中介、房东。来京后,首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合租者。说起房屋中介,我们一定会在前面加一个形容词,连起来就是黑中介。不错,几乎每个北漂都吃过黑中介的亏,我也不例外。

 

北京租房记

刘延庆

 

来京之前,我从未想到租房问题会成为让我头疼的大问题。从200810月至今,我已在京城漂了八年半,几乎年年搬家,甚至一年内搬家数次,经历之惨痛和教训之深刻,不亚于八年抗战,尽可大书特书成一部血泪史。但是,现在八年抗战改成十四年抗战了,我也备受启发,深刻领悟到,敌对势力太过顽强,逼我离京之心不死,同志还需努力,坚决打好“持久战”。

凡租房,必先与人打交道,以三类人为主,合租者、房屋中介、房东。来京后,首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合租者。

我当时在北师大东门对面的新明胡同租了一个半地下室的床位,七八平米的空间里放着四张上下铺的架子床,上铺放东西,下铺住人。每月340元,水电全包,小屋内有电视,小屋外、大屋内有公共卫生间和厨房。

我租住的小屋里已经住了两个人,一位是从事IT工作的码农,一位是保健药品推销员。码农不关心外在世界的变化,每日沉浸在科技产品为他营造的丰富世界之中,我们的话就不是很多。另外一位大概是出于职业的需要,十分健谈,对我的到来表示了关心,也在有意无意间向我宣示了原住民的特权——对电视的支配权。这特权倒不是指他专断电视节目,而是只要他在家,就一直把电视机开着,无论白天黑夜。

有一次他回来得很晚,我们都已经睡了,他还是随手把电视机打开,然后去公共卫生间洗澡了。我被电视机的声音吵醒,见没人在看电视,就关掉了。过一会儿他回来了,大声嚷嚷:“谁把电视关了?”我说:“你又不看,开着干吗?”“谁说不看?不看也得开着,反正不要钱,不开白不开。”我这才明白他那“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微妙心理,同时知道跟这种自私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我就悄悄地另找了一处住所,在临走的那个早上,我决定报复一下他。他不坐班,晚上睡得晚,上午一般都在家睡觉,码农和我却是一早出门。那天早上,当码农出门之后,我就起床,用手机隔两分钟定一个闹钟,然后把手机往床上一放,出门洗漱去了。过了二十多分钟我才回来,他坐在床上,睡眼蒙眬,一脸疲惫、无奈与不解地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哦,我没想到早上会有人给我打电话。”我强忍住内心的高兴故作平静地说道。

哈哈,我胜利了,这是属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胜利。

说起房屋中介,我们一定会在前面加一个形容词,连起来就是黑中介。不错,几乎每个北漂都吃过黑中介的亏,我也不例外。

从新明胡同搬走后,我在中关村租了个单间。海淀南路上一处一室一厅的房子,客厅被隔成两个单间,我以每月550元的价格租住了其中较小的一间。在一个寒风萧瑟的冬日夜晚,我看好了房子,中介小姑娘随我回新明胡同拿钱交定金。等交了定金签完合同之后,我想起那条寂寥悠长的新明胡同,实在不适合一个小姑娘在这样凄清的夜晚独自行走,就把她送到了胡同口公交站牌旁边。可是,这样的好意没有换来好的回报。

我们三户是在不同的时间入住的,合同的到期日也不同。有一次我正回老家办事,那时离合同到期还有一个多月。我接到中介电话,让我第二天搬离,他们要收回房子。我当时人是蒙的,就说我在老家呢,回不去啊。对方就说,那你就别想拿回押金了。随后挂断了电话。我回京之后,那屋子倒是还能正常出入,同住的人也还在,问他们是什么情况,他们也不甚了了。我想还是赶紧再找一个住处吧,别来个突然袭击,让我夜宿街头。想到押金不退,我找好房子之后就直接搬走了。

某天下午,我正在上班,忽然接到他们让我去办理退押金手续的电话,真是意外之喜,我当即请假前往他们公司。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到了才知道,原来办理退押金不是想来就来的,还要提前预约。我好在我急中生智,放下脸面,装出一副可怜相,诉说着自己请假的不易,嘴里亲切地招呼着“哥”“姐”,并说大家交个朋友,以后多推荐公司同事来租房。为了把戏做足,还特意要了那个男主管的电话,表示一定请“哥”吃饭。那个男主管笑脸盈盈地扣了我250元押金,把我的钥匙和门禁卡收回了。

我又取得了胜利,以放下尊严和脸面的代价,以虚伪的谎言,换回了300元血汗钱。

我以为这可能是我遭遇过的最黑的中介了,事实证明,没有最黑,只有更黑,我后来还遭遇过更黑的中介。那家中介公司的前任老板因全国“两会”期间打架斗殴给关起来了,继任老板则卷款潜逃被房东报案公安通缉。更糟糕的是,有两个中介还住了进来,大概是第三拨中介人员吧,这俩人如同监工,还乱用我们的厨具,十分讨厌。这样的地方当然没法再住。

合同还差三个月才到期,后面三个月的房租才刚交过,如何讨回那些钱成了问题的关键。我原本打算不要那些钱自认倒霉的,后来终于不甘心,仔细核算了一下,拟定了一个解除合同的腹稿,然后去找监工谈。幸好那几天只有一个人在,那人的脑子似乎不太灵光,我噼里啪啦一顿说,他脑子跟不上,很快被我绕晕,并被带到我为他设的逻辑之坑里。同时在纸上画了各种数字,以直观的方式向他展示他给我退租的好处。通过这样生动的一课,他完全被说动了,同意了我的方案,我要回了大部分的钱,只损失了几百块钱,连一个月押金都不到。

我又一次胜利了,这次的胜利属于智慧。我想,人还是要读点书的,否则做什么都做不好,做黑中介都没法黑得纯粹和彻底。

当然也会遇到好房东,不但不涨房租,而且真心办事。我媳妇怀孕的时候,在医院建档需要用暂住证,办理暂住证要用到房东的房本复印件。房东阿姨接到电话后,第二天就开车从西三环来到了北五环,帮我们办理。后来还考虑到天热,特意新装了一个空调。我感受到房东的关爱,无以为报,唯有把房子好好维护,积极找物业解决厕所管道老化漏水的问题,天天把木地板细心擦拭,把窗户上老化的锁扣一一换过。最后因为我媳妇生孩子住不下一居室要搬走的时候,我把自己买的新洗衣机留给了房东。

这一次,我还是胜利了,我的房东也胜利了,这样的胜利属于真诚,属于我们每一个善良的人。唯愿每一个北漂都能遇到这样的好房东,大家取得这样的共同胜利!

 

 

 

毕业后又多次往返北京,无论住宿还是饮食,条件都比当时上学时好,但心里挂念的还是那个地下室的小屋。如果阳光可以用平米丈量,在北影上学的那段日子,我常常希望神能赐我七平米阳光,把短暂属于我的那个阴冷潮湿的小屋用阳光填满,暖暖的。

 

七平米阳光

朱敏

 

至今想起,2014年春天漂在北京的那段日子都是苦涩而甜蜜的。蜗居在北影附近的地下室,晨出夜归,像个步履不停的僧人,一心渴求解开电影之谜。我常常想,如果是今天再去,大概不会像当初那么窘迫,但转念释然,如果不是那段恓惶迷茫的日子作支撑,也换不来今天的自信和坦然。

到达北京的那个清晨并不寒冷,刚过完年,二月末,赶在北京电影学院开学的前一天来到北京。从西土城地铁口出来,一手提着大行李包,一手提着一床轻薄的鸭绒被,抬头望了望灰白的天空,我对雾霾裹着的太阳说:北京,我来了!

是想做编剧的渴望一步步将我牵引至北京。每个人的一生或许都在寻找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也无意识地这样探寻着自己。就像一头朴素的洋葱,一层层被自己剥开,终于看到真实的内心,于是毅然决然地辞职、搬家,将既定的生活轨迹完全打破,忍着抽丝剥茧的疼痛,一点点重建另一个自己。为了系统地学习,我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的编剧进修班,我希望得到更多老师的点拨和开悟。

对北京不能说完全陌生,之前上大学,每次回家都在北京转车,天安门是我们经常停留的站点,但对北京的认识,也仅限于天安门。这一次上学,让我对陌生城市的恐慌达到顶点。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北京,我该如何安营扎寨?一个朋友也没有的北京,我该如何像只蚂蚁一样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丛林中生出一双小小的翅膀?我不知道,只能狠下心硬着头皮往前闯。

在北京生活,最难的是租房子,我不愿意离学校太远,又不想租太贵的房子,想来想去只能住地下室。在网上提前找到两处出租屋的联系方式,到北京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第一个地下室就在北影家属院,地下两层,大多住的是怀揣演员梦的北漂一族,但环境实在太差,楼道里到处是水渍和垃圾,好多房间的门大开着,音乐声和说话声混杂在一起,门口刚洗过的衣服滴滴答答的水声,淹没了我所有的勇气,我慌不择路逃出来,内心濒临崩溃,这样的条件实在超出我的想象。去北影吃了午饭,又鼓起勇气给第二家打电话,找过去后意外发现环境很好,每个房间都装着防盗门,楼道里也挺干净,房东带我去看一个小单间,正好是一个女孩早晨刚退的,一张90厘米的小床顶着两面墙,门打开,只有窄窄的一条小道,估计不到10厘米宽。里面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头架子,墙上有几个简易挂钩,最让我欣慰的是靠床的那面墙上贴着大大的蒲公英墙贴,紫色的根茎点缀了整面墙,白色的花蕊仿佛一团和煦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小屋。我毫不犹豫地租下来,长吁一口气,终于在北京落脚了。

有了住的地方,生活就变得简单很多,按部就班的上课,每天早晨八点上课,七点会准时从出租屋出来,第一个到教室,把前一日落下的笔记补抄完整,然后坐等老师和同学们到来。第二排中间的位置被我固定坐了一整个学期。同学们戏称是学霸区。上了那么多年学,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学霸,大概这就是热爱的力量。晚上下课后一个人彳亍在二环边上慢慢踱步回家。路过北影厂,白天等着接戏的群演已经散了,空荡荡的门口显得陈旧落魄。上了天桥,常常会对着二环路上熙来攘往的车流发呆。有点想家,有点想女儿。

我的小屋大概是出租房中最小的一间,在走廊最深处,每次从小屋出来走到出口,七拐八弯要走很久。每天也不知道天气情况,都是猜着穿衣服,好几次走到门口才发现下雨了,或者出大太阳了,衣服穿得不对,又跑回去重新穿。出租屋的门头上方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无论黑夜白天,永远有灯光透进来,好多次深夜醒来,看见窗外昏黄的光,我常常有种置身于世界之外的恐慌感,不知道那一刻是黑夜还是白天,是黎明还是黄昏。迷迷糊糊中总要抓起枕边的手机看一眼时间,才能确定我还真实地活在北京。

北影的陈山老师说,他刚从北大毕业时也住过地下室,还说住地下室是宝贵的精神财富。这句话安慰了我很多,对于写作的人来说,铭记每一个时刻,每一种情绪,它们都是生活的馈赠品,甚至高于生活本身。把那些宝贵的闪光点用钉子牢牢铆在心里,成为日后度过艰难岁月的基石,或者成为书写时晕染的墨彩。

为了方便学习,我找房东想借一张小桌子,房东为难地说,屋子太小了,任何桌子都放不下。我死缠烂打,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桌子。房东无奈,给我找了一张可以摆放在床上的电脑桌,我欣喜若狂,终于可以坐在桌前学习。临近毕业,楼道里突然出现一张大折叠桌,我看着眼红,好想把它收在自己屋里,厚着脸皮去找桌子的主人,说想借用几天。一个大男孩很大方地同意了,我搬回屋子,勉强塞在墙和床之间,但是完全堵住了门,每次想出去,都要爬上桌子翻出去。但我还是很高兴,终于坐在桌前写完了毕业剧本。

我很喜欢那个屋子。虽然看不到阳光,虽然偶尔也很吵,能听到隔壁小情侣为了一杯奶茶吵架;虽然洗澡按秒收费,虽然夏天的时候又冷又潮,但它毕竟给过我一个家的感觉。每天晚上下课回来,有一张窄窄的床等着我,可以安心地卸下所有的疲惫和劳累,沉沉地睡上一觉,第二天又精神百倍地去上课。

毕业后又多次往返北京,无论住宿还是饮食,条件都比当时上学时好,但心里挂念的还是那个地下室的小屋。如果阳光可以用平米丈量,在北影上学的那段日子,我常常希望神能赐我七平米阳光,把短暂属于我的那个阴冷潮湿的小屋用阳光填满,暖暖的,一寸寸照在我身上。我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读书、拉片、完成毕业剧本。可惜,地下室就是地下室,看不到太阳,也触摸不到风,永远阴冷,永远潮湿,被子每天潮乎乎的,盖在身上,像压着一层薄冰。即便这样,我也硬挺着,把红色羽绒服衬在被子里面,试图找到一点点暖。

我庆幸自己挺了过来,拥有了那么一段宝贵的生活记忆。2016年,我的电影剧本《枣园素事》分别获得夏衍杯创意剧本奖和北京电影学院金子奖。这两个奖项像是对那段岁月的一种奖励,在某一刻,化作七平米阳光,照亮内心所有的不安和恐慌,让它们烟消云散,在梦想的尘埃中开出一朵洁白的花,映照我将来所有勇往直前的日子。

 

 

 

在定帧的记忆里,有半陶瓷缸酒明喻着一段刻骨铭心、情浓于酒的友情。我那书橱的顶层,至今摆放着那瓶陈了20多年的二锅头。曾经有人试图购买、收藏,我断然回绝。暖心的回忆,可以变卖吗;兄弟的情感,能够典当吗?

 

工具间里的“饯行酒会”

江东瘦月

 

上个世纪90年代,在北京市通州区工地上做泥水匠的我,硬是侧着身子往文学青年堆里扎,偶尔在《人民日报》《北京晚报》《京郊日报》上发了点“豆腐块”,居然被老家新组建的报社看中。右手持瓦刀,左手挟标准砖的巴掌,即将捧上采访本,成为“无冕之王”了。我得向朝夕相处的工友们辞行,与京杭大运河北起点的这方热土深情道别。大伙知道后,一合计,决定为我这个“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饯行。

一群淌臭汗卖体力的主儿,平日里也时常弄个AA制,热闹热闹,可是这一回燃灯塔一百个不同意。哦,忘了介绍了,这燃灯塔是大伙给当地电工取的绰号,其人精瘦精瘦,身高1.93米,我们跟他说话时,脖子总得仰起15度。他跳起来,张开嘴巴时的一团热气,把灯泡弄得有些荡漾:“咱们哥儿几个出钱,这回绝对不让‘秀才’破财,嘿,这叫‘A-1制’。”新名词一出炉,大家像花果山的猴子拥着齐天大圣一样“哦哦哦”地起哄附和。燃灯塔依旧是“居高临下”,开始派兵遣将:“木匠、电焊工、水暖工收拾工具间,峨眉山(四川木匠的外号)去卤菜店买菜,‘本帅’去备酒、饮料。”众“将”听令,各自忙活去也。

这宿舍确实是碰着屁股转不过弯,还是工具间豁朗敞亮些。树脂漆桶摞起来,摊上一块木工板,桌子搭成了;放倒旧变电箱,码放两垛红砖,箩筐上搁一根扁担,便是凳子。装盛食物的器皿可谓五花八门:铝饭盆、搪瓷缸、漱口杯、饮料瓶、茶叶罐。

峨眉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北京烤鸭、酱牛肉、辣子鸡、糖醋排骨、腌笋干、高碑店豆腐丝、炒蚕豆瓣,还有凤尾鱼罐头等,荤素搭配,而且兼顾到这帮来自五湖四海弟兄的口味。燃灯塔有些姗姗来迟,扛回来一箱二锅头。哥真敞亮!我鼻子一酸,激动得把他抱得双脚离地,两个人险些跌倒。

我是沾着酒便浑身出疹子的,双手捂住不让倒白酒。“今儿个,咱哥是主角,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燃灯塔的专横和气场镇住了我。这架势,哪里还容得“我的酒杯我作主”呀。他鞠着身子像把弓,“哗哗哗”地倒了足足有三两。在推搡之间,洒出去几滴,峨眉山赶紧俯下身,在木工板上舔。抬起头,见众人盯着看,他扮个鬼脸,拉着四川腔自我解嘲:“嗯,这好酒硬是安逸,比油还要贵唦——来,喝酒,都自己开喽!”有的用扳子扳,有的拿老虎钳拧,有的以筷子撬,有的就龇牙咧嘴地咬。哈哈,人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咱们工匠开酒瓶——各有各的招了。

放债图利,喝酒图醉。今儿个,我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兄弟们如同三英战吕布一般地向我频频敬酒,你一口一个“秀才”呀,他一口一个“才子”的,每端上来一句恭维话,我就得咪一口。“哥,到了老家,可得好好干哪!”人家勉励几句,我总得“表示”一下。不一会儿,我便由“黑脸包公”成了“红脸关公”。“三桃园,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人在江湖漂呀,哪有不喝高呀……”几个贪杯的家伙干脆一边行令,一边“吹喇叭”,好不酣畅淋漓!嗬,整个工具间里,氤氲、杂陈着四五个省份的“酒文化”呢。受现场氛围的感染,我脱掉了外衣,甩在板车把手上,开始回敬各个不同工种的弟兄。

燃灯塔提议:“‘秀才’明天就要走了,哥们儿开一个工地音乐会,为他送行,好不好?”“要得!”“中!”“嗯呐!”“好咯!”川腔、豫语、江淮官话、吴地方言次第响应,众人鼓掌,窗口的香樟树叶也跟着“呱唧呱唧”。随即,准备道具,布置场景。

燃灯塔握着一截螺纹钢,担任乐队指挥,把工装系在腰间,颇有些燕尾服的“画面感”。峨眉山故作潇洒地甩一甩刘海,然后操起浇筑混凝土的振动棒当“话筒”;有人跨在翻斗车上,拿两只手电筒交叉着作“灯光”;有人怀抱着短柄铁锹模拟“吉他”,嘴里“梆梆”地发出和声;有人将三根竹片柄的18磅铁榔头支在膝盖上,手指在篾片之间弹拨,像极了“二胡”,斜着帽檐塌着肩胛,和瞎子阿炳的相似度倒有八成;有人将两个安全帽的边沿相对着“扑扑”地磕,有几分像“大钹”;饭盆、酒瓶、角铁、槽钢等,凡是可以辅助发声的家什“全家总动员”;我摸着墙走过去,一手砖刀,一手抹灰板,毫无章法地叩击。哈哈,这一“因地制宜”的“舞台效果”,这一瞬间的创意、灵感,定然令学院派、西洋派的音响师、灯光师们黯然失色。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有过错……”峨眉山起个头。工友们操着没有完全被北京味儿同化的方言,黏黏糊糊地煮成了一锅“八宝粥”。大家先是笑着,音律不齐地跟着哼,然后都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喊着,嘶吼着,燃灯塔的茄子脸扯成了长丝瓜。不知是谁开始呜咽抽泣,最后伤感惜别的气氛感染全场,众人泣不成声,继而号啕大哭,泪水像农历十八的大运河潮头一般涌动。流着眼泪,淌着鼻涕,出着大汗,簇拥着,九颗油腻的头串成一撮,颇像饱满的黑葡萄。“还有伤,还有痛,还要走,还有我……”那歌词只在喉咙管里噎着,鼻子眼里如蚊子一般“嗡嗡”地哼唧。

我记不清“饯行酒会”是啥辰光“谢幕”的,我弄不懂自己是怎样回到宿舍的;我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耳垂被扎得出血了,我也不晓得是谁把剩下的一瓶二锅头悄悄装进了我的行李箱;我猜不出是哪一位细心的工友,把一抔通州的黏土摁进了我的搪瓷缸(至今我书桌上的盆景一直培着那一摞温润的土块呀)?我更不知道如今天各一方的兄弟们,是否安好,是否还像我思念你们一样时常牵挂着我?北京、四川、河南、江苏、浙江工友们的嘱咐,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耳畔回响!毕竟我们的汗水,曾经浇灌于同一片沃土;毕竟如同温榆河、通惠河、运潮减河、小中河汇入京杭大运河一般,我们曾经五河汇流,飘萍泊岸,激越起青春的浪花朵朵。

在定帧的记忆里,有半陶瓷缸酒明喻着一段刻骨铭心、情浓于酒的友情。我那书橱的顶层,至今摆放着那瓶陈了20多年的二锅头。曾经有人试图购买、收藏,我断然回绝。暖心的回忆,可以变卖吗;兄弟的情感,能够典当吗?守着这瓶酒,浓浓的工友情谊就在;守着这瓶酒,稠稠的北京味道就在;守着这瓶酒,我那北漂故事里的一个个生动章节便犹在眼前……

 

 

 

如果多年后我依然站在原地眺望远方,那一定是个全新的我。我会骑着一台二手踏板摩托车从鼓楼的红墙下驶过,绕过雍和宫骑向玉蜓桥,看一看那疾驰的火车是从哪个城市开来。

 

蒲黄榆的风

小米付

 

我属于这座城市,这片土地给予了我足够的营养,我将青春埋在这里,北漂九年。

站在原地看不见自己,我应该如何在自己的世界生长。坐在过街天桥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远处的斑马线拥满了人群,即便那些嘈杂也未能掩盖住我的呼吸声。

唐家岭的天空聚满了乌云,那里的雨总是下个不停。我住的阁楼很孤傲,它矗立在村边的一个角落,这里是朋友们过往的客栈,天台属于我一个人。

老四和几位同学为我在这里过了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生日,蛋糕上写着:“狗得儿,生日快乐。”那夜的雨很大,我买了很多拌菜和手撕饼外加两大瓶北京二锅头,酒精慢慢在脆弱的胃中翻腾,我们都醉了。他们羞涩地为我唱着歌,我们彼此注目着对方,注目却成为了一种道不出的迷茫。后来他们纷纷离开北京,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城市。

租屋像一间没有天窗的牢狱,这里足够安静,我喜欢在这个地方享受着不眠带来的快感,昏黄的灯光将脸影印在日记簿上。柔和的音乐将我的梦魇融聚成一粒安眠药,呼呼大睡。那时候总是喜欢工作到很晚,乘坐最后一班空空的地铁换乘到上地。地铁站的出口塞满了黑出租,他们一路纠缠着我。你的拒绝偶尔会换来几句粗暴的辱骂,然而我并不理睬,匆匆躲过。徒步在宽阔的马路上,街灯和陈奕迅的歌让我不知疲倦地走过那离租屋四公里的路途。每月的月初会有很多东北大汉在路口把守着,他们在等着收取你那十元的卫生费。路口有一家山西馆子,他们家的烧饼和刀削面是我每日最盼望的晚餐。就这样我在唐家岭住了整整一年,在这里我邂逅了一位漂亮的女生,也不知那位女生是否对我的悄然离开而厌之于我,我是一个害怕黑夜的人。

和平里的霓虹点燃了这座陌生的城市,服装厂那五平米的房间终于有了可以望见天空的铁窗。隔壁是一处半包围的凹间,神龛中供奉着普度众生的观世音菩萨,这让我在夜里多了一份恐惧。院子里的猫总是成群地在夜里嘶吼发情,我并不喜欢它们。

通过自己的努力,我从最低档的工资拿到了部门最高档,可这些钱依然少得可怜。后来我利用年假和双休接了不少私活,生活有了很大改善。摄影是我在北京生活唯一的乐趣,我将很多愁绪都释放在了镜头中,那些照片在外人看来充满了阴郁,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片光明。然而我迷失了自己,身边的朋友都在讨论着房子、婚姻,这两者的矛盾震动了我那漂泊不定的心。他们的理想是那样的宏大,如此渺小的我依然站在原地观望着。

我理想中的生活很简单,能在这座城市过上平凡的生活,即使窘迫一些,我也很满足。

父亲的病故给了我一个沉重的打击,那时我身上并没有太多存款。我想自己为父亲买块好一些的墓地,可实在是困难。大姐知道我没有太多积蓄,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她补上了另一半空缺。大姐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很多,而我却依然在另一座城市安然于现状,是如此的自私。回京不久后,为数不多的奖金发下来了。

父亲的人生,并没有真正意义上享受到他亲儿子的那份所谓的福气。

蒲黄榆的风继续地吹着,漫天柳絮烦扰着人们。

我在风中失去了爱情,曾经我对她说过一句话:“如果你不再爱我,请大声说出来,我选择离开。”我们的分开并不是因为吵闹,也不是因为金钱,而是因为我们没有了爱情。我一直沉浸在爱她的世界中,并没有真正想过她想要的生活。

一个朋友这样问我,你们结婚你能养活一家人么?

可以的,可能生活会拮据些。

如果你们有了孩子,你的那些积蓄是否不够用?

此刻,我沉默不语。

在北京,你们一直租房子过着漂泊的生活么?

我陷入了沉思。

朋友的疑问让我内心的愧疚感加倍袭来。她和我在一起确实没有过过想当然的生活,她总是考虑我的感受而去选择性地生活,她对我的包容超越了对自己的包容。在恋爱的法典中我缺少经验,我一直都在做着她不爱做的事情,以为这就是她想要的爱。我的追求又是那样的无味且平淡,每天我看着她吃着我做的饭菜,感觉有说不尽的幸福。工作中我尽力去做到最好,可还是换不来一份丰厚的报酬,而我又不忍离开这份自己喜爱的工作。她是一个很拼的人,一直努力在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们陷入了两个极端,顺其自然与改变人生。后来想一想“顺其自然”是多么可怕的四个字。

半年后,因同事退休,我便接手她所有的业务。我想我的机会来了,可以独立做一名发行员。工作的压力,让我每夜都很难入眠,重重困难围绕着我,我并不知道怎么开头。最后在领导和同事的指点中慢慢地摸索出适合自己的工作方法,终于成功地从难搞的客户手中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回款。我设定了一个目标,年底一定要回款一百万,没想到我的执着使我成功了,接手半年就达到了自己设定的目标。这半年让我知道人与人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真诚,你的真诚未必可以打动那贪婪的利益。

我和我的命运一直都处于焦灼状态。公司的战略布局似乎在发生着变化,我的迷茫再次袭来,发行部可能要在这次变革中失去曾经的繁华。渐渐地,变革终于产生了效果。我们的产品慢慢在市场上呈递减状态。这次震动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还会有希望么?我的生活再一次陷入了僵局,我理想的工作是否还能继续?

北京,未来的路我应该怎么走?

那段时间,我成了朋友身边的忧郁患者。这座城市的雾霾愈来愈严重,我尝试着自己走出这片阴霾。

如果多年后我依然站在原地眺望远方,那一定是个全新的我。我会骑着一台二手踏板摩托车从鼓楼的红墙下驶过,绕过雍和宫骑向玉蜓桥,看一看那疾驰的火车是从哪个城市开来。最后将我的摩托停在蒲黄榆。

蒲黄榆的风,请你轻轻地将我吹着走吧。

我深爱这座城市,深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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