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散文)/筱筠
(2017-08-31 10:02:57)小时候住在乡下。我摇摇晃晃长到7岁没见过比乡里的3层楼更高的房子。
乡里盖楼的那一年我只有6岁。我记得很清楚,那些日子每天天一亮,我就慌里慌张地睁开眼,一骨碌钻出热乎乎的被窝,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再扒几口饭,便一蹦一跳地跑很长的高低不平的乡村大路,去看叔叔阿姨们在房子上面盖房子。
盼啊盼,整个春天在焦急而甜蜜的期待中悄悄溜走。叔叔阿姨们不紧不慢地挑水、和水泥,一块一块地递砖头摞砖头的样子总是让我心里痒痒地难受。有一次我忍不住,扯开嗓门大声问:“阿姨,大楼什么时候才能盖完?”可工地上乱七八糟的响声太大了,叔叔阿姨们根本听不见。我再往前面靠一靠,还没等我站稳,立刻就有人把我往后拉,“你们这些孩子,这儿危险!到那边玩儿去。”“看看都不行么,又不是你家的楼。”我嘴里咕哝着,很不情愿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边走一边想:这个老爷爷真坏。走远了,我还回过头,不服气地朝他噘嘴瞪眼睛鼓腮帮子。老爷爷看见了,不仅不生气还冲我呵呵笑呢。
在那个不同寻常的春天里,我和同去看盖大楼的小伙伴遭遇了同样被驱逐出境的冷落之后,成群结伙地一路高喊着“乡里盖楼喽!”的口号,开始去山沟里找寻属于我们孩子的另一部分乐趣。
从差不多和我们一样高的、生长在山沟里的、好像专为我们这些馋嘴孩子准备的槐树上很容易地摘下一串槐花,我们都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从那些好像永远也长不高的矮槐树上摘下的,还有一份我们在大路两旁高高的槐树底下仰头观望雪白的槐花在枝头随风起舞时那种可望不可即的心情。
“今年的槐花可真甜。”小清自言自语地说。
“吃完了,我们还去看盖大楼吗?”比我还要小一些的辉征询我的意见。
“干脆,我们多摘些槐花到楼前边吃边看,多好。”
于是,那片建筑工地周围涌现出一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槐花,一边摇头晃脑地想着大楼的小孩子。
乡里盖大楼的那段日子,每天天一亮,用不着家人催促,我会自动自觉地起床,穿衣裳、吃饭,然后直奔大楼工地。每天清晨,我几乎都能赶在捡粪老头儿的前面,与那些散落于路中央的新鲜和陈旧的牲畜的粪便相遇。至今我仍记得它们的形状、光泽和散发出的气味。
那段日子,我是那么乐于在飘荡着泥草气息的大路中间穿梭,像一只欢快的小鹿。
我像盼过年一样盼着那高高的房子快一点盖完。终于等到了那一天。
我和邻居家的小清、小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楼前。我们每个人都想进里面看看,打更的老爷爷不准我们这些孩子走进楼门。我们一靠近它,他就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像轰小鸡一样张开有力的双臂,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去去去,这里不是你们玩儿的地方。”我们一个个缩着脖子,退到乡里大楼门前的马路中间站成一横排,仰着脑袋数起了楼层。爸爸说乡里盖的楼是三层,可我数来数去都是五层(我把上下两个窗户之间那一条很宽的水泥面也加到里面了)。我希望它是五层。
看楼的老爷爷整天守在楼里面。他的目光似乎只针对我们这些孩子。我和小清、小辉一次又一次被他像轰家禽似的驱赶,却总是不肯死心。后来,我们选在傍晚趁老爷爷打水吃饭的工夫伺机溜进去,但只上了几级台阶就被他发现了,他的嘴就像推磨似的重复来重复去在我们看来毫无意义的话:“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无数次了,这里不是你们孩子来的地方,你们这些孩子,就是喜欢和大人作对。”老爷爷三步并作两步抓起我们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小清。他的力气真大呀!他把小清的身体夹在胳肢窝底下,大步流星往外走。小辉紧紧地扯着我的衣襟,我听见他带着哭腔对我说:“晓君,你爸爸不是在大楼里上班么,告诉他,告诉他呀。”我没说。我想这是我们孩子的事。
这一次我们败得很惨,小辉在奔跑中摔倒了,膝盖擦破了皮,还流了血。小清竟把尿撒到裤筒里面了。尿了裤子的小清用双手捂住因惊慌和害羞而涨得红红的脸颊,小声说:“楼里面可真大呀!要是能到上面看看就更好了。”说完,她咧开嘴,露出了掉得七零八落的牙齿。我和小辉不约而同地笑了。
那个夏天无数个长长的黄昏,在那种偷偷摸摸的心思里开始和结束。
整个夏季,我们还会跑到离楼房很近的树林里去摇“老牛”。我们把从树上震落的“老牛”从地上捡起来,用早已准备好的线绳拴住它的腿,拎着线绳的一端开始摇啊摇,看着被线绳拴着腿的飞不高的老牛,听着它翅膀振动发出的嗡嗡声,我的心思就会乘着“老牛”的翅膀,飞向高高的大楼。
“我觉得大人们总愿和我们小孩作对。”我仰起脸,看着蓝天上滚动的团团白云自言自语。
“尤其是那个看楼的老爷爷。害得我……”小清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裤裆,摸了一把,然后呢,不再往下说了。
小辉一只手扯着拴“老牛”的线绳,一只手托着下巴,“我们如果是老爷爷的孙子孙女儿多好啊!”
远离老爷爷的目光,摇“老牛”的时候,我们不止一次地设想成为老爷爷最亲近的人。在我们孩子的眼里,老爷爷既可怕又可敬,时而成为我们费尽心思要对付的人,时而又被我们当成英雄人物来崇拜。
记得有一次,我和小清正在她家的窗台上用扑克牌盖楼房,小辉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们猜,我昨天看见谁了?”“看见谁了?”我和小清一边继续“盖楼”,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看楼的老爷爷!当时我妈妈也在,没想到我妈妈竟然认识他,还和他聊了一会儿天。”“他把我们进楼的事告诉你妈妈啦?”“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害怕极了,都有些站不稳了。可是,他没有提那件事,一个字也没提。”
“会不会是没认出来你?”
“我也这么想,我正暗自得意,老爷爷弯下身趴在我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说到这儿,小辉突然停住了,继而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
……
选读完,全文刊载于《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7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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