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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痘[短篇小说]

(2009-09-25 15:32:52)
标签:

北京文学

文学/原创

文化

我的自白


    这个故事最初的设想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断和意象,云雾缭绕的高山,幽暗潮湿的森林,巨大的树干下面生着无数五颜六色的蘑菇,宁静的小村庄,不知从哪一代起始的迷信习俗,童心的单纯及世界的浩渺……这些意象在一个炎热的南国夜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努力在它们中间寻找一种逻辑和关联,最终连缀成这个故事。
    而我并不长于讲故事,也从未试图用情节编织一张严密的,环环相扣的大网来吸引读者。就这篇小说而言,我在敲打键盘的时候脑中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和主题,它来源于一种模模糊糊的情感,包含了对乡村和童年的追忆,以及对神奇事物的向往。而当我开始营造这样一种气氛和环境的时候,我发现它并不受我的控制,反而牵着我的鼻子走。春儿,英哥和黑豆就活在那样一个地方,走着,笑着,活动着,我却成了躲在暗处的观察者,只能被动地记录他们的行为和遭遇——这也是写小说这项活动吸引我的原因所在。当我构建起一个虚幻的世界,设计出生活在其中的人物之后,他们便慢慢地成长,不受我控制而要走他们自己的道路,下一幕将要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知。
    还是回到《水痘》上来。它的产生虽属偶然,我对乡村的眷念却来自实实在在的生活。我在北京远郊的周口店长大,要上学才离开那里,直至大学毕业的每一年寒暑假都在山里的奶奶家度过,扎手的酸枣树,清水奔涌的水渠和夏夜里的萤火虫构成了童年最深刻的记忆。这些经历使我亲近乡土,那种贴近自然本质的生活和情感状态成为我在写作《水痘》的时候最想要表现的东西。然而我失败了,我无法跳出自身经验的窠臼,不自觉地用奇幻的山村去对应身处的现实城市,处处都透出城市,成年人和现代生活的反面,而刻意地躲避和反对,正是无法摆脱都市气的明证。一位真正懂得乡村和孩子的作者不会像我这样去写。
    这篇小说从完成到发表,隔了近一年的时间。编辑老师说,你写个自述吧,关于你自己和《水痘》。我自己无甚可表,平常人而已,唯一值得一提的经历是大学毕业后到北非的阿尔及利亚工作了一年半,享受了地中海的柔软沙滩和温暖海水。阿尔及尔城中那些榕树联结成阴的广场和围着许多蜜蜂的甜点铺子,是我最喜欢流连的地方。买一盒涂满蜂蜜和糖霜的当地甜点,从人家墙头探出的无花果树下面经过时,我时常胡思乱想,偶然蹦出的一些灵感转瞬即逝,那时候我就想过写一个关于乡村的文章,却始终没有成形的想法。直到去年出差广西,晚间在宾馆黑漆漆的花园里头闷坐,坐到夜深人静,露水湿透了凉鞋,才有了这个关于山村和孩子的小故事。

 


  聋哑少女害怕去大山外的陌生世界,大山这边有她的朋友英哥和小狗黑豆。可黑豆也要被杀掉了,英儿一定要救它,她救得了它么?

 

水痘
纪晓祎


    乌村的人养狗,并不是为了看家护院,更不会把它们养肥吃掉。他们认为,狗是吉星,是痘神娘娘派驻人间的使者,哪家有小孩子出了水痘,便杀一条狗,用血和上酒,祭痘神娘娘的牌位,这位狗使者的阴灵便能上达天庭,向神仙们述说这家人如何循规蹈矩,与人无争,痘神娘娘听了,便令水痘悄悄退去,脸上不留一点痕迹。
    于是凡是有小孩子还没出过痘的人家,都养着狗———须是自家养的狗方才有效。春儿家里也有一条,名叫黑豆,浑身漆黑如炭,额头正中印着一块指甲大的白点子,长得十分精神。春儿最喜欢它,除了吃饭睡觉,整日和它呆在一起。黑豆也喜欢春儿,一见她来,尾巴便摇得像风扇一般。村里其他的孩子,都不爱和春儿玩,嫌她是哑巴,只会打手势。她的手势,除了妈妈,黑豆能明白之外,就是隔壁的英哥看得懂。于是春儿虽然残疾,有着英哥和黑豆,日子也过得兴高采烈。
    这一天傍晚,春儿和黑豆在院子外的土道上,向学校的方向张望了一遍又一遍,太阳都快落到西边的杨树下面了,英哥还没回来。往常,他早该骑一辆吱呀作响的破自行车,单手扶把,或干脆两手都松开,从一条缓坡上溜下来,拐弯冲进春儿家的院子,春儿早等着他了,等着他把学校里学的生字和算术一点点教给自己。
    可是今天,英哥怎么还没回来呢?一只大蝴蝶翩翩地,翩翩地从眼前飞过,飞入一片菜花地里,停在一片叶子上,黑豆嘴里呜地一声,向着蝴蝶扑去。春儿恐它祸害人家,吹声口哨,黑豆便停下,回头望望主人,不情愿地转了回来。
    那只大蝴蝶歇了一会儿,又展开翅膀,缓缓飞向高空,春儿目送着它,见它越飞越高,没入刺目的金色阳光里,便不见了。下学的孩子们三三两两从春儿面前经过,有的向她挤挤眼睛,有的朝她不合身的衣服指指点点,也有的向她微笑。春儿浑然不觉,她满心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英哥去哪儿了?
    天快黑了,妈妈叫春儿吃饭,叫了三遍,春儿才不情愿地进到屋里,叫黑豆仍守在外面,看英哥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告诉春儿,她打听到在山外的镇上,有一所学校肯收聋哑学生,一个学期要二千块钱。春儿刚才还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要被送到那里,看妈妈比划着价钱,又放心了,家里哪有那么多钱,自己肯定不必去了。
    没想到,妈妈又说:她陪着春儿一道去,给学校打扫卫生,一个月五百块钱,管吃住,满够了。春儿如同被当头浇了盆冷水一般,饭菜嚼在嘴里,竟咽不下去,眼睛里涌上泪花。正在这时,院子外响起一阵丁零零的自行车铃铛的声音,黑豆一阵欢叫,英哥回来了。
    春儿扔下碗便冲出院子,英哥站在篱笆墙外,黑豆在他脚边汪汪叫着,却不像刚才那样高兴,倒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春儿走过去,英哥一只手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比划着,叫春儿猜他拾到了什么好东西。
    春儿满心烦恼,哪有心情猜谜,撅起嘴来,眼睛只往别处看。忽然,一团手掌大小的毛物出现在眼前,英哥手里竟托着一条还没睁眼的小狗,春儿又惊又喜,伸手便把它接过来,轻轻抚着,它身上像棉花一样轻软。黑豆跳着脚绕着春儿狂叫,对主人接受这小杂种的行为极为不满。
    春儿不理它的抗议,只顾抚弄小狗。英哥告诉她:他们今天期末考试,下学很早,他们几个男孩子便去河滩上洗澡,洗完了又上山去找山鸡窝,没找着鸡窝,倒撞见被人丢弃的一窝小狗,他们一人捡了一只回去了,这只给春儿玩吧。
    英哥出过水痘,家里早没狗了。春儿托着小狗,借着傍晚最后一点亮光,看出它身上是黄色的,圆耳朵,短尾巴,可爱极了。春儿正高兴着,忽然想起那所两重山外的寄宿学校,心就凉下来,将小狗往英哥手里一塞,叫着黑豆回家了。留下英哥呆呆地站在外边,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学生们的暑假正式开始了。春儿和英哥、黑豆整日玩在一起。英哥是个天才,他对将乌村与外界隔开的这大山上的一草一木,河上的一滩一石,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其他陌生的,别的孩子不敢去的地方,他只要到过一次,就能记牢地形方向,跟着他永远不会迷路。
    不止一次,春儿,英哥和黑豆穿过那些长年飘荡着迷雾的山谷,传说中鬼怪的居所,他们从有路走到没路,踩着积了千百年的厚厚的落叶地,拨开湿漉漉的灌木和荆棘,从高大的,遮住天日的桦树下经过,惊起一群嘎嘎叫的乌鸦。偶尔也能看见几株紫蓝色的极美丽的野花,像拳头一般大的花冠层层叠叠,在没有风的时候,似乎也在微微摇动。英哥比划着跟春儿说:有一种动物死了,在它倒下的地方,就会开出这样一朵花来。而究竟是什么动物,英哥也说不清,春儿也不想知道,她只觉得害怕,每次见到这种花儿,都躲得远远的。
    英哥在每棵显眼的大树上做下记号,他有时候画个十字,有时候画个圈,分别表示不同的方向和位置,这样回来的时候才不会走岔道。许多人都是在山中迷了路,再也回不了家。老人们说,这是被仙女请去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说不定几百年后,他们又下山回家,却谁都不认识了。春儿时常希望,她能在这片山谷中遇见爸爸,妈妈说,爸爸也是在山上,被神仙抓走了的。
    有时候,他们经过林间一片空地,那上面开着各种各样美丽的野花儿,聚集着一群群大蝴蝶,它们身上的色斑在阳光的照耀下,幻化出无数奇妙的颜色,比花儿鲜艳百倍。英哥和春儿刚刚走近,它们便哗地飞起,连成一幅令人眼花缭乱的活动的水彩画。英哥第一次说这像一幅画的时候,春儿不同意,她说哪有这样的画儿,画得什么都看不出来。那天回家,英哥拿出他的美术课本,上面真有几幅画像山谷里的蝶阵,充满了斑点和色彩,却看不出究竟在画什么,春儿想:这也能算一幅画吗?
    然而,最美丽的地方却万万不能涉足。在那些花朵的下面,密布着一个个能吞噬生命的沼坑,它们用美丽的鲜花装饰自己,吸引不明就里的人和动物走进去,一脚陷空,便堕入无底的泥浆之中,越挣扎,陷得越深,最后完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成为鬼怪的又一个牺牲品。
    他们在林间漫无目的地游荡,放任黑豆去追赶倒霉的路过的野兔,它并不咬死它们,而是叼回来给春儿看,由她决定是放掉还是拿回家给妈妈———小的放掉,又大又肥的带回家。因为有这些收获,妈妈才不那么强烈地反对她跟着英哥到山里去。在英哥的指导下,春儿还学会分辨哪些蘑菇能吃,哪些有毒,每回下山,她的篮子都装得满满的,有蘑菇和野果。衣服上沾满露水,湿答答沾在身上,心情却无比高涨。
    有时候,天气太热,山里又闷,他们便往开阔的河边去捕鱼。英哥是钓鱼的好手,只要黑豆不在他身旁晃来晃去惊跑鱼儿,他从不拉空钩上来。一次还捉到一只乌龟,它的壳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河边的鹅卵石一样闪闪发光。春儿将它丢回河里去。
    日子就这样飞快地消磨。从那晚上之后,妈妈再没提过那家寄宿学校的事,春儿也渐渐淡忘了。英哥家收养了那只小狗,用米汤喂它,有一顿没一顿的,它也活下来,摇摇晃晃地长大。有时候,英哥想把它带出来走走,都被黑豆那发疯似的狂叫吓了回去,春儿纵容它这样,她只喜欢黑豆。
    漫长的暑假一天天地过去了,那吸引人无限探索的山谷仿佛是无边际的,望着那些若隐若现的雾气,春儿想象不出那外面有另一个世界,有一所接受她却把她锁在大门里边,大山外边的学校。过去,春儿经过学校时,望见里面的学生们在下课时到操场上玩耍,她也曾呆呆地看着,看一会儿,便叫上黑豆走开了。她并不孤独,英哥和黑豆陪着她。
    过了一个多月,妈妈忽然旧话重提,要春儿去读那所昂贵的学校。为这件事,她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了好几回,泪水打湿了枕头,妈妈也不为所动,仍然做着举家搬迁的准备。春儿每天都苦着脸,求英哥想想办法,眼看快开学了,她不想走,这雾锁的大山是她世界的屏障,越过去,越过去那是什么?
    这样煎熬着,苦恼着,到临走的前几天,春儿病了,身上发烧,起疹子,请村里的大夫看了看,说是出痘了。妈妈大喜过望,连这桩事也了了,出去上学真是一点麻烦都没有了。她立即向隔壁英哥家借了磨刀石,将菜刀反复打磨锋利,预备第三天正午,将黑豆开刀问斩,取血以祀神灵。
    黑豆仿佛知道什么似的,伏在院子里一动也不动,低低地呜咽着,眼睛直直地望着门口,半天也不见春儿掀开门帘出来。英哥看着它只是可怜,黑豆死了,春儿也走了,他那少年欢快的心灵里,不免也有些惆怅。
    而春儿,她独个儿躺在屋里,吃过大夫给的药,觉得好多了,她听不见妈妈在外面磨刀的声音,却知道村里的习俗。到了第二天傍晚,她仍然装着不能动,其实已经可以起床走路了。晚上,妈妈捧着粥小心喂给女儿,又用手试探她的额头,春儿故意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妈妈给她拉好被子,便出去了。
    她上村里的小卖店买了黄酒,香烛,几只新瓷碗,预备明天使用。村里的小路很黑,她跌跌撞撞地走着,借着人家窗户里的灯光留意脚下,好不容易到家,见院子门大敞着,她吃了一惊,恐怕黑豆跑了,忙里里外外察看一番,可不得了了,不光黑豆,连春儿也一道不见了。
    她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英哥,他正蹲在院子里喂小狗米汤呢。春儿妈急急地问他有没有看见春儿,他点点头,指向通往小河边的方向,说:“她带着黑豆往那边去了。”
    妈妈安置好东西,便要找她们。她前脚走,英哥后脚便绕到柴草垛后头,冲春儿打手势,两人猫着腰悄悄转出家门,带着黑豆,一起往山谷的方向跑去。
    黑豆仿佛通人事,一声儿也不出。春儿的病还没全好,此时也不顾了,满心只想着救黑豆,英哥在前面带路,不时地向后看春儿有没有落下,这条进山的路他太熟悉了,白天与黑夜并没什么差别。他们远离了村庄,灯火,奔跑着扑进无边的黑暗中。英哥拧开手电,一道白光照亮几丛野草和碎石,和一条模模糊糊的小路。白天,路两边开满了美丽的野花,而晚上,他们只能看见无数飞虫一批一批地扑向发光的手电筒,英哥不得不用手去驱赶它们。这些长年生活在这片幽暗森林的昆虫们,终一生没见过如此光明。
    渐渐地,离家远了,他们的速度也慢下来,走进这片山谷,除非他们自己回去,村里没人能找得见,更何况是在如此漆黑的夜里,沉甸甸的雾气积在林子里。一株株高大的树木影影绰绰,像伫立的幽灵,它们伸出奇形怪状的枝丫彼此交接在一起,又像一个个怪物在环抱着跳舞。偶尔一只鸟儿惊起,哀哭般的叫声响彻整片森林,仿佛末日的歌声。
    春儿一步不离地跟着英哥,黑豆紧随在她脚边,英哥走得很慢,探寻着安全的道路。他们绕过危险的蝴蝶沼泽,春儿十分想看蝴蝶睡觉的样子,英哥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经过日前发现的一个野兔洞和他们经常坐着休息的一块大平石,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照下来,染得那块石头上一片银白,好像一张柔软舒服的床铺,春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可是他们没有休息,继续向前走,得走出平常熟悉的区域,到陌生的地方才行。
    黑豆完全不知道它的命运,兴奋地走着,鼻子里呼呼喘气。走得越多,春儿倒觉得身上越轻松,汗湿透衣衫,不觉得冷,只觉畅快。自从知道要到外面的学校上学,多少天她都没有和英哥,黑豆一道这么痛快地走路,林间潮湿的水汽钻进她的肺里,带来一股清新的力量,几乎使春儿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英哥越走越慢,手电筒四处照着,到处只看见一样的树干和交叉的灌木,路已经没有了,天太黑,没法做记号,树太密,看不见星星。英哥站住,用手电在周围晃了一圈,自言自语道:“迷路了。”
    春儿什么也听不见,英哥停下,她也停下。很久以来,她养成了依赖的习惯,英哥做什么,她有样学样,总不会错。她感觉到黑豆在咬自己的裤脚,便弯下身去抚它的头,心里十分舍不得。
    英哥花了几分钟时间来辨别方向,终于又开始向前走了。春儿和黑豆跟着,她甚至希望这旅程永远不要结束,哪怕黑夜绵绵不尽也不要紧,与英哥和黑豆在一起便什么都不必担心。
    走着走着,忽然前方出现了隐隐的光亮,英哥和春儿都紧张起来,难道是村里人找上来了,却又不像。那不是火光,是紫色的、稳定的光芒,两人鼓起勇气,朝着最亮的地方走过去,穿过树丛,来到林间一片开阔地,头顶上大树参天,交织成一面篷顶,遮住了星光和月亮,在日间,想必阳光也透不进来。因此,这里比其他的地方更加潮湿,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在空地的正中央,一朵紫蓝色的大花盛放,那是春儿见过的最大最美丽的花,在漆黑之中,半透明的花瓣上闪着幽幽的光,像一盏模糊的灯,一潭深湛的湖水,一块稀世的水晶。
    两个人都被这花迷住了,呆呆地看了半晌,直到一只蝙蝠扑啦啦飞过,英哥才一个激灵警醒过来,想起了什么。他拉起春儿的手,比比划划地问她,黑豆呢,黑豆哪里去了?春儿才刚回过神来,没明白英哥的意思,等她明白过来再找黑豆,哪还有它的影子!
    两个人徒劳地寻找着,电筒的光划破浓重的黑暗,回忆着黑豆是从他们注意那怪花的光芒的时候,便不见了的,只是当时谁也没在意。英哥大声喊着黑豆的名字,他的声音和着春儿咿咿呀呀的叫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来回激荡着,传得很远很远———连山下那些举着长长火把,要上山寻找两个孩子的人们都听见了。他们中有人以为那是鬼怪的叫声或是神仙的呼唤,这可不是第一次,老人们总是传说在月圆的夜里,有仙人坐在雾气里唱歌———如果黑豆还能听见,它一定会回应,会撒开四条腿向他们跑来。可是很久很久过去了,春儿觉得有一百年那么长,仍然不见黑豆的踪迹。
    春儿的心渐渐地空了,虽然英哥和她出来,就是为了将黑豆丢弃在一个它找不到家的陌生地方,教它自己去抓兔子充饥,不要回家去送死。现在它真的,真的不见了,隐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去了无人知晓的地方,春儿却感到巨大的失落和悲伤。她像个木头人似的被英哥牵着走,她以为她走上了回家的路,哪知道英哥自己都迷失了方向。他们走啊走啊,拨开无数的高草和矮树,鞋子里浸满露水,衣角都被尖刺剌成一条一条的,手臂上无数细小的伤口,却仍然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始终逃不出那朵花光照的范围。
    最后,两个人都累得走不动了,跌坐在地上,英哥想着只能等天亮再辨清方向回家。春儿仍念着黑豆,期望它能忽然从空气中蹦出来,像平常一样,跑上来撕扯自己的裤脚。她这样想着,盼着,不知不觉地就靠在英哥的肩膀上睡去,糊里糊涂地做一场乱梦。她梦见黑豆围绕自己脚下,摇着尾巴撒欢,还梦见了爸爸———春儿从没见过爸爸,但她确信那就是爸爸,那样慈爱,温和,说起话来那样动听,不是爸爸还能是谁?她沉浸在最甜美的梦境里:爸爸正要带她回家,牵着她的手,给她讲故事,认真回答她提出的每个问题。她能清清楚楚地说话,笑起来和爸爸的声音一样大。多好啊。
    忽然,英哥的肩膀动了一下,将春儿从她的梦中惊醒,英哥摇着她,指着东方叫她快看,顺着英哥的手望去,春儿愣住了。
    原来,他们坐的地方竟是山峰的最高处,下临深谷,谷中白蒙蒙的云气流动不止,如一条滔滔的长河。谷外,此时,太阳正从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跳一跳地升起来,越过几片薄云,将半边天染得火红,又将广大的平原镀上一层耀眼金边。那密密麻麻的房子,长蛇般蜿蜒的大道,蚂蚁般来回穿行的车辆,都沐浴在金光里。春儿看到了他们脚下踏起的尘土,听到他们喧哗的声音,仿佛一抬脚便能走进他们中间。她终于看到了这雾锁的大山之外,她的屏障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是这样,是这样!
    过了许多年后,聋哑学校的老师李玉春仍能清楚地回想起那个清晨,她和英哥手拉手向山下走,经过那朵巨花时,她不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亲切,像见到亲人一样的感觉。村里的人们,手持明晃晃的火把,却仍能看见那蒙蒙的蓝光,像路灯一样指引上山的路径。终于在天亮时遇上了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孩子,后来,大家都传说那是神仙的指路灯,乌村有神仙保佑。春儿却以为那是爸爸的安排,在爸爸的庇护下他们安然地度过一夜,也许,爸爸也成了山谷中的神仙。在那云雾里,树梢上,花朵间,藏着他的神灵,是他悄悄地带走了黑豆,不让它受害。总有一天,她会再见到黑豆,就像如今远隔千里的英哥一样,会再相见的,会再相见的。父亲庇护着一切!

 

作者简介:
  纪晓祎,女,北京人,生于1983年,2005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大学期间开始练习写作。现为自由译者,居北京。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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