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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漫记

(2008-11-17 11:1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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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文化

乡村漫记
徐肇焕


    田埂
    田埂,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就像熟悉我手掌的纹路。通常,人们总好把她比喻成羊肠小道,文雅一点的,美言为阡陌。其实,田埂就是田埂,说穿了,它就是放牛的老农随意扔掉的一根牛绳,是村姑田边解溲不小心遗落的裤腰带。田埂,更像一根柔软的花线,很诗意地弯拐在广袤的田畴;它又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将原本一马平川的土地切割成错落有致的棋盘。行走在上面的,只配是光着的脚丫子。脚丫子跟田埂是天生的一对姊妹,有一种天然的亲情。田埂从未也从不愿拒绝它的同胞,总是在村口的田野,随时恭候亲人的到来。脚丫子走在田埂上,那是一种肌肤与肌肤相互的抚摸,体温与体温的对流,血液与血液的渗透。这种肌肤之亲,就像缺了门牙的娘站在屋山头唤胡子拉碴的儿子的一声乳名,真切、自然、随意。对于皮鞋,田埂是拒绝的,那是一种残忍加亵渎的践踏。
    记得是冬天来过的,那时田野是光秃秃的,田埂们也是光秃秃的,光光的脚丫子们来回穿梭在光秃秃的田埂上,尽管硌得生疼,仍不停地来回走动,不,那是奔命!你看,犁地的,撒种的,开垄沟的,打土坷垃的,砍柴的……脚丫子把日影踢踏得斑驳陆离,却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春天好像是从脚丫子的发痒苏醒的。在鞋和袜子的层层包裹里,憋了一冬的脚丫子又臭又痒,忍不得,就脱了鞋袜,来到田野,刚踏上田埂第一步,呀!一股生生的地气就蹿入体内,无来由地奔突开来。走着走着,就感到脚心有一股绿汪汪的痒,直往心窝子爬去……定神儿一看,脚丫子正支楞着几束毛茸茸的绿草哩。一场透雨和三两声蛙鸣,田埂可忙碌了:插秧的,甩秧把子的,赶耖子的,吆喝牛的,都在田埂上来来往往,没个歇。当然,最忙的要数抛来抛去的栽秧歌了:
    太阳当顶热难挡,妹妹跟哥学栽秧。
    栽秧有个栽秧歌,我来唱歌妹妹和。
    栽秧要栽半寸长,苗儿长得肥又壮。
    秧株整齐又要密,丰收才能有保障。
    这边刚落,那边又起:
    风吹秧草草林歪,风中插秧秧成排。
    只听水响人劳累,唱个神歌精神来。
    庙门个个朝南开,十八罗汉两边排。
    三宗佛爷当中坐,观音打坐莲花台。
    ……
    牛们听了,就会伸长脖子,朝空旷的田野哞———哞地叫一声,然后像反刍青草一样地反刍这青嫩的歌子,身后呢,就忘形地逶迤着一泡比田埂还要长的牛尿。沉沉的牛蹄踩上去,无意间给田埂盖上了深深的八卦印章。这一枚枚八卦印痕是牛们馈赠给田埂的私章,也是留给田埂的疼。终有一天,这疼,就成了一个个疤痕,一块块的痂,就像我们从娘胎里带来的胎记。下雨天,这胎记就成了农夫脚下的“抓手”,有了“抓手”,不管肩上的担子多沉,再窄的路走得也顺溜,再深的沟壑也能逾越。时常地,牛蹄窝里会汪满了水,过上几天,这牛蹄窝就会生出一株稗草或是苦荞什么的。还有一点是不能忽略的,那就是田埂上有煞风景的牛粪。自然,不管脚丫子们怎样小心,仍有一脚踩上的,不过没事的,将糊满牛粪的脚伸到秧田里来回摆几下,就净了。不定哪天再去,那一坨坨残缺的牛粪就会绽出一朵两朵野菊花,跟别处的比,却出奇地鲜,分外地艳。真的。嗬!这有煞风景的东西居然长出了风景。“鲜花插在牛粪上”,常常是世俗对美丽的东西的不幸际遇的一种惋叹,而大自然总是同人的审美观严重错位,最美最艳的鲜花总是“插”在牛粪上。不是吗,在乡村的田埂上,到处都是牛粪“插”鲜花的古朴乡景。
    突然地,父亲下不了地,双腿像灌了铅,沉沉地挪不开步子,就整天整天望着门前的田野,和把田野划成一块块格子的田埂,用意念去犁地、播种、间苗、打药、挖沟、收割……父亲的腿开始浮肿,接着是脚丫子溃烂,母亲就捋来柳叶,搓碎,将柳汁涂抹在他的脚丫子上,仍不管用。父亲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就要母亲用板车将他拉到田头。当半月没下床的父亲双脚赤裸裸着地的一刹那,竟推开搀扶着他的母亲,稳稳地立在了田埂,并一步压着一步地走去,向田野……
    地气通脉气。父亲一定是被地气激活生命的。回到家,父亲睡了一个安稳觉后,就走了。脚。我看见了父亲的那双龟裂的大脚板,皱褶着他一生的劳作和苦难;那脚丫子和趾甲缝里的泥垢己长进肉里,成为精气,嵌进生命。
    不敢想象,没了地气,生命就会成为一粒瘪谷。去田埂走走吧,最好是光着脚丫子。田埂,会让你顿悟生命的宽度和逶迤;地气,会使你感受生命的鲜活和质量。

 

    草垛
    在乡村,每家每户都有的,或骑在屋山头,或蹲在禾场,或眯在院后。不同的是,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有长方形的,也有椭圆形的,等等。不管它们怎样神态各异,但都同有一个乳名:草垛。草垛,不是随便能“堆”的,先要择一个既通风又向阳的地方;再就是打脚基,脚基打得牢,根就扎得稳,垛就正,耐得住风吹雨淋。草垛,人人会“堆”,但不一定都“堆”得好。瘸婶是村里草垛“堆”得最好的,赛过男人,人们就说瘸婶是个草垛精。
    其实,草垛,就是乡村的一个符号,就像我们码字的每天必用的一个个标点。但它更像一位丧失体力劳动的盲婆,没日没夜地枯坐在屋山头,一边打盹儿,一边替下地的儿女们看家。而我们却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打它兀自一人露宿外头那天起,就没人理睬过。没人。偶尔有人去过的,或是去拉灶膛的“引火柴”,或是去采摘枯树蔸上的“洋木耳”,或是在草窝里摸野生的鸡蛋,或是去刨钓鱼的诱饵。当然,狗也没少去过的,那是它吊起一只胯子去撒尿;牛,也去过的,是找她往死里擦痒痒;鸡呢,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泡”在那里,用爪子刨食。
    连老天都不敢相信的,乡村的草垛根竟会发生一些花花草草的事。说村上的会计跟木匠的老婆赤了身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木匠抓了个正着;某某跟某某经常在草垛根野合。这些拣不上筷子的绯闻把耳朵都磨出了茧,也没见什么事发生。待人们忘记了这事,冷不丁的,也不知是哪一夜,好像是个月亮天,反正天上没几颗星星,只有萤火虫在草垛根忽闪忽闪的,就忽闪出了婴儿一溜亮汪汪的啼哭。上茅坑的瘸婶听了,来不及系裤带,就屁颠屁颠跛去,说,砍脑壳的,是谁身上掉下的肉肉啊?瘸婶满湾子拍门打户地喊了一夜,也没人认领。有—天,村人说这是个私生子,没娘老子的,要不得的。瘸婶说,砍脑壳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哩,这娃子是草垛生的,我要!瘸婶就给娃子取了个名:草垛。不知不觉,瘸婶将草垛踮跛大了,草垛开始在草垛根帮衬瘸婶扭草把子了。时不时地,草垛会问,娘,你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呢?瘸婶背靠着草垛,有一束无一束地续着草秸,说,你本来就是草垛生的。嘻,草垛还会生人,那娘呢?娘也是草垛生的。瘸婶拧完一个草把子,又在身后拖一束草,添上,说,吃五谷杂粮的,都是草垛生的哩。草垛看不清娘的脸,娘的脸和头上的白头巾都扬满了草屑和灰尘。娘一声声的咳嗽,吐出的痰,糯糯的,像坨黑泥。草垛的扭把杆耍灯龙似的翻着个儿地绞,零零散散的光阴就在娘满是老茧的手里皱巴成酽酽的日子,然后又随了大骨节的指缝间漏掉,盈盈地袅娜成青生生的烟火。
    不知是冬日抑或是春天,人们开始倚在草垛根晒太阳,说一些无油盐的话,扯一些不太相干的人和事。但不管怎样说三又道四,都没有谁肯闲了手的,好像双手不做点什么,就痒,就是贱坯子。于是就开始理扎秧草、绞草要子、扎赶秧雀的稻草人。手刚开扎儿,可嘴又管不住了,就唱,唱扎草人的歌子:
    提捆稻草来搓索,扎个草人赶秧雀,
    先扎身子后扎脚,扎了双手扎脑壳,
    脑壳上面戴斗笠,斗笠是个活家伙,
    两只手,拿根棍,棍子两头吊根绳,
    绳子上面吊把扇,风吹扇摇像活神,
    草人扎在秧田中,吓得雀儿飞不赢,
    一飞就是几丘田,再也不用人劳神。
    栽秧割麦两头忙的当口,村人恨不得胳肢窝里也长出两只手来,就将草人们派上用场,草人们神态各异,稳稳地立在田头,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草垛天天上学要路过田头,都要停下跟草人们说一会悄悄话,想一想娘在草垛根对他说的话。没几年,草垛考上了大学,村人都说私生子聪明,草垛精在草垛根捡了个便宜。当然是背地里说说,都认为瘸婶她也不容易的。后来草垛在城里成了家。再后来,草垛回老家时就带了儿子小草垛。每次回家,草垛总是看见娘在草垛根拾掇着什么。
    最后一次回老家时,娘没了,草垛也没了。草垛带了儿子来到草垛的脚基前,只见湿湿的脚基上支棱着密密匝匝的芽,生生的白。爸,你为什么老叫我小草垛呀?因为你是大草垛生的。那爸呢?爸也是草垛生的,吃五谷杂粮的都是草垛生的。草垛想起了娘常对他说的。
    我突然发现,草垛,其实就是点燃烟火点燃人气的一把圣火。

 

    犁地
    父亲说他是12岁那年冬上开始学犁地的,身个子还没得犁尾巴高。那时,害痨病的祖父总是咳喘得厉害,风都吹得倒。怕熬不过这个冬的祖父,就吆上牛和他的长子下田。祖父扛不动犁,又不忍让没犁尾巴高的儿子扛,就套上牛轭头,驾了空犁,一路拖着来到田野,犁尾巴就成了祖父的一柄拐杖。
    风,干瘦干瘦的,像刀子,打在脸上,削皮刮骨地青疼。祖父坐在田埂上,又一声接一声地咳嗽起来。没等咳匀,祖父就一边咳喘一边教父亲说,快,套轭头!什么,套哪里?废话!没吃猪肉还没看猪跑?快!拴扣。右手扶犁,左手握鞭,田当中起垄。对,就在这里下犁。祖父“呔”的一声,牛、犁、父亲就歪歪扭扭地在田里迈开了极不规则的步子。记住,“呔”是走,“哇”是停。父亲就用稚气十足的童音学着“呔”了一声,只见牛脖子一“梗”,使老劲向前一蹿,一个顿,犁就扎进土里,死啦!“哇———”祖父大叫一声,说,两眼平视前方,犁把端平,犁深了,犁把下压,犁浅了,犁把上提。再来。对,朝前走,胸挺直,快,笔直走。父亲忽地朝牛扬起了牛鞭,向牛抽去……“混账!”祖父骂道,你敢!它是你的老子!父亲的牛鞭就“僵”在了半空。不知是祖父指点有方,抑或父亲生成是犁田使耙的命,只一锅叶子烟的工夫,父亲就掌握了犁地的基本要领。
    “好样的,儿子!就这样……犁……”祖父又咳嗽起来,还“咕”地一声咳出一坨浓痰。祖父这回算是彻底咳转了。祖父静静地坐在田埂上,没再吱声,哪怕是咳嗽一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儿子在田野上躬耕。祖父听见了一种“嗞嗞”声,那是犁尖与土地的呢喃,是天地之间的对话。冬眠的土地被犁尖深深翻起,僵僵的土坯一棱棱懒散地裸露着,寒风刀子样从土坯间旋过,不由得也把日子凛冽得直打皱。就在父亲收犁的当儿,老水牛朝着天空“哞”地一声长嚎,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子,扯天连地的,一忽儿,地上就铺了一层洁白的盐。犁得正上瘾的父亲猛地想起了还兀自坐在田埂上的祖父。等父亲去叫祖父时,祖父早已坐化在纷纷的雪里。那一枚枚六角形的雪花是上苍为祖父撒下的冥钱么?
    直到许多年后,父亲才明白祖父为何硬要在大雪天教他犁地。也就是从那天起,父亲一辈子没离开过犁尾巴,没走出这方格子组成的世界半步。
    看一个人耕整田的功夫深浅,犁一块水田,也就是栽秧田,就知道了。一般一块水田要经过三耕三拖的工序,最难的要属耖田。“提耖清水,拿脚无窝”。田耖得平不平,土糯不糯,看脚窝就成。父亲是犁地的好把式,犁、耙、磙、耖,样样捡得起,放得下,从不打人下帮。犁田耙地是门细活儿,来不得半点马虎,父亲常说,儿要亲生,田要深耕,功夫下得深,才有好收成。第一犁下去,心气神就得跟着犁尖沉到土里去,牛在前,犁在中,人在后,一犁挨一犁,一坯压一坯,不得心躁气浮,否则,犁尖就会打飘、“冒坯”。“冒坯”的地方就成了一块僵坯死土,不养籽,长的苗就是侏儒,结的籽就成了瘪壳。
    种田要知牛辛苦,穿绸要知采桑忙。犁地,说穿了,最最重要的是跟牛的配合。谁要是轻视牛,动不动就鞭打牛,你的心气神就难沉定,牛也就会乱了方寸。其实,人跟牛原本都是平等的,他们都同属动物,只不过称谓不同,一个是人,一个是畜生。虽然机械化耕作大有取代牛耕的势头,但我又不敢想象,如果哪天田野上真没了牛的身影,田野还能称其为田野?如果哪天土地上真没了牛粪,生长的五谷杂粮是否还养人?
真想再犁一回地。
    犁耙水响时节,我回到了老家江汉平原的徐家湾,一下子被田野上躬耕图里的一幅景致吸引了:扶犁耕耘的竟是清一色的村妇。村长告诉我,前些年,提留重,村人们不愿种田,都纷纷到南方打工,撂荒了不少田。打国家实行粮补后,种田热又开始升温,但精明的村人为了打工、种田两不误,妇女们就主动承担起了地里的一切农活……“其实,农民真怕的是失去土地,人啊,迟早得回归土地的。”村长说。几乎没有什么犹豫,我脱下臭烘烘的皮鞋,卷起裤管,冲下田里,一把夺过堂嫂的牛鞭,握住了整整久违了20年的犁把。呀!这犁把上分明还留有我的体温和指纹。牛啊!我的老伙计,我们又见面啦!牛在前,我在后,犁,这古老而原始的农具将我们维系在一起。土地太伟大了,它能改变世上的许多东西,比如,就说这不会说话的犁疙瘩,一旦融进土地,就有了生命,竟成了人和牛沟通抑或默契的情感纽带。犁尖又吃进了土地,开始以它独有的惯性滑行。牛又近乎粗野地拉起屎尿来,四蹄溅起的水花、泥浆,还有草腥气十足的牛粪,就像父亲温热的巴掌,劈头盖脸地向我扇来。不痛。我一点也不痛的。父亲的巴掌可是世上最熨帖最温暖的疼啊!
    牛、犁、人,三点一线,我们就这样行走着。是的,我们行走的姿势或者姿态未免有些独特,因为我们的身后不是脚印,而是一棱棱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泥浪,还有混杂着五谷杂粮的人间烟火。人、牛、犁合翻的土地,着实的肥哩!不小心插一只牛角,就会长出一头牛犊;不经意遗下一粒籽,定会生出一片青绿和农人生生不息的盼头。
    犁一回地吧,就一回,那将注定是你一生的福分。

 

责任编辑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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