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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通道

(2008-11-17 10:5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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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原创

文化

秘密通道
于燕青


    那一刻,我连立锥之地都没了。一个急拐弯,命运像一场暴风雪,在我意识到达之前再一次将我跌回奶瓶的高度。我从不知我可以这般肥沃,疼痛在我的百体欢乐筑巢。
  蝉声从鼎沸到荼蘼,再从荼蘼到鼎沸,如我周而复始的不幸与哀伤。我被抬上120救护车,肉体的疼痛、心底的恐慌比车笛更凄厉,穿破夏夜嚣市的幻影,一路颠簸到医院,再由医院的病床、手术台、家里的卧床,直至黑夜的腹部。这该是我命定的秘密通道,如植物根茎的维管束,连接着我蓝色的血脉,我看见滴滴负痛的时光攀援而上,我饱含汁液地绽放成一朵夏日灾花。
  医生说,患肢必须在高过心脏的位置,才有利于血液的回流。遵医嘱,一条伤腿居高临下,如同普塞克坐在寒峭的山峰,成了我一整个夏天仰望的方向,大拇指已黑紫,沿脚踝一路蔓延。双脚生来就是远离生命中心的,也许被忽略太久,负重太多,时光的流转,又一次抬起它的头,与地面保持着警惕的距离。钟点工来,不忍目睹,嘴里感叹:“水人没水命!”闽南语“水”就是漂亮的意思。我得到一点小虚荣的安慰,像一杆破败的秤找到了平衡点。
     去夏,右腿做了骨科手术;今夏,左腿摔了。此后,所有的路都像大大小小或笔直、或蜿蜒蛰伏的毒蛇,它们以怨毒的眼睛盯着我。凡知晓的朋友个个祥林嫂似的重复着同一句话:你的腿怎么又……我不得不一遍遍地咀嚼这句话,咀嚼久了就想到一些玄奥的,超出以往认知经验的东西。我有限的思维都朝着这个方向沉沦,我的双眼沉重如铅地游离于天花板和伤腿之间,它们像两座阴鸷的坟茔,埋藏着我神秘的劫难。上帝果真是公平的吗?人果真是平衡的吗?经济学上的马太效应来自“马太福音”:“因为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我究竟哪里出了毛病,自认此生诚良,却如同那懒恶之仆,仅有的一千也被夺走,命运的天平有时就这么一头倾下去、倾下去。
  医生还说要做皮瓣翻转,说破了就是剜肉剥皮,古时囚犯才做的。医生又说要做病理切片,“绝症”这个词就在内心风声鹤唳起来,孤独、恐惧、无奈一路闪烁直指流泪谷。我昼夜不停地摆出这与死亡平行的姿势,不禁想我出生前那无穷无尽的时间里,远有唐宋元明清的辉煌,近有辛亥风云、抗日烽火,在我到达之前,这个世界已然热闹。我却凝固在黑暗里,身后仍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我的生命长度只是无涯黑暗里擦亮的一根火柴棒。一文友硬是让我找高人占一卦。我没有,只是想,济慈死于23岁,裴多菲26岁,莫扎特、拜伦都不过36岁,而今,平庸的我半生浮沉已过,仍在糟蹋五谷浪费衣帛。
  七窍流火的午后,手术台上我记住了那个医生的名字:夏春。多好的名字,占尽人间缤纷,暗合了成功的人生:灿若夏花,妙手回春。当金属敲击骨头如钟声响起,当我触摸到疼痛的硬度与质感,刹那,我的季节里已是春风无力、夏色瘫软。
  夏夜雨霁,台阶下,一团黏滑可疑之物让我重返医院,一切都是老面孔,好像回娘家。如同一个预先的约会,我结识了很多病友,残弱病痛让我们惺惺相惜,这是怎样的缘分?一对夫妇下坡时摩托车轮飞了,两人摔成熊猫脸,男的表情凄惨,女的还能笑,虽有些勉强,而她去年同样也做了骨科手术。另一独身女民工,一手四指被机器轧断,也是一副坦然的样子。正当钦佩油然升起,并羞愧于自己的脆弱时,那女子忽然一个低头便抽泣起来。我的心也疼了起来,我把面巾纸悄悄塞给她,也许受了忽然的感动,她惊愕地抬头说了很大声的“谢谢”。这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凡知道感恩的人都是善良的人,我在心里为她祷告。墙角里愁苦地瑟缩着一个要开脑的病人,他茫然的眼睛看向窗外。窗外,天空蒙,月低悬,映着他苍白枯槁的肉身。每个不幸的人都有各自的不幸,都要经历一段痛苦的心路才能接受现状,这里的痛苦刺着我的眼球,这里听不到为赋新诗强说愁。
  第n届饮食文化节开幕了,还有某影星的绯闻、某女明星胸部下垂、富家女豪掷千万征婚等等。这娱乐致死的时代,那些幸运而无聊的人正在弄出极大的动静,这使我伤痕斑斓的夜更加不堪。我的视野里没有一个可拯救我的偶像,比如一株可对话的植物,一只可相依的宠物,我只有我自己,我全部的知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又开始写诗了:“酷夏在上/我是柔体的蜗牛/错将你的坚硬当作我的躯壳……”诗是最自我的文字,我羸瘦的骨头支撑着我羸瘦的脚步,沿秘密通道纵深而入,我知道疗伤也已开始。就像芙丽达·卡罗把漫长的疾苦转化成的自画像。她的画几乎都是自画像,即使不是自画像,画中的主角也一定是她自己。她因此说:“我画自己,因为我总是独处,因为我是自己最理解的主题。”6岁,她因小儿麻痹症右腿残疾。18岁,花月正春风,一次车祸让她多处骨折,一根金属棒从左腹进入,由生殖器穿出,她奇迹般地活下来,后又做了多次手术,右腿被截。疼痛使她的感觉超常发达,她的画得到众多大师的肯定,命运给了她疼痛与残酷,也给了她享有国际声誉女画家的机遇。临死前,她被墨西哥人民视为偶像与国宝。她跌宕传奇的人生是平衡的。
  艾迪·皮雅芙(Edith Piaf),这扬眉却薄幸的女子唱着:“快给我全部的爱,让我远离一切苦痛与烦忧。”生活并没有按她的意愿只给她好运,她的好运与厄运如影相随,她的歌唱生涯一路攀升,终于登上世界歌坛荣誉的顶峰。同时,她幸福的婚姻不能长久,她爱的男人,总是被神秘、意外夺走,不是被谋杀就是空难,自身也遭遇两次车祸,因此她哀伤地唱,幸福总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她总穿黑色衣服,她的歌亦带着黑色的凄婉与苍凉。其实她的人生也是平衡的,她要么不谙世事,不知上帝是精明的生意人,一分天才,搭配几分苦难。她要么贪欲太过。她绝望,酗酒、吸毒,身体渐渐孱弱。她最后的歌《爱情有何用》总让我想到凡·高最后的画《麦田乌鸦》。
  一枕一地的落发叹息着,叹息我艰难地寻找的平衡,我沧桑的眼睛依然湿润地注视着,伤痛和四处求医的艰难让我自问,我是怎样来到这悲情薄幸的世间,盲目地被人流挟裹?甚至人质一般被胁迫?也许只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踏进。万事易进不易出,小心呀小心,我的双脚总是这样的不小心。此前,它们就没有停止过流浪,只有心怀希望的女人才会去等待,而我,只是一路流浪。在与Z断了鱼雁尘音的日子里,我穿越茫茫人海,以这样的方式忘掉Z,然而,鱼贯忘川只能是饮鸩止渴。21载,缥缈孤鸿影独往来。一个人躺在病榻上,如同一个走在祭祀途中的人,谁是我此生最爱的男人?我在我居住的这座城市寻找我想要的东西,在学校画过板报,喜欢画蓝色花,一同学诘问:有蓝色花吗?后来,看了卡雷尔·恰佩克的《蓝色的菊花》,那惊艳全世界的蓝菊花,在铁路线禁区内,只有那个疯癫的姑娘摘到了。而我们都活得太小心,循规蹈矩,更是不敢疯癫。然而,我们用21年的光阴换取疯癫的等价,但另一种生活为时已晚,巨痛压胸,上半身的痛、下半身的疼,它们雌雄相亲,把我的身躯当成生息繁衍的大森林。
  那时,你气宇轩昂地坐在主席台上,而我只是一个倒茶的卑微小女子,我从不敢想能引你这样的男子瞩目。忘不了,那天送行,你和他们搭讪,车开动那刻,你迅速把目光定在我的脸上,我的心被上了锁,两脚瘫软在楼道里,再无力攀登,幸好没有人,我可以静静地流泪。命运把我们泊向各自的岸,蓝色花谢了,被你吻过的唇是再不能愈合的伤口。
  7年后你来看我,我却避开了你。又过了两个7年,你从我痛感的骨隙中蹑足而来,万事皆有定数,你可曾参悟7是我们命定的数字,第一次是邂逅,第二次是注定,第三次应该是约定?对这个数字顶礼膜拜吧!一定是我的脚步太匆忙,欲速则不达,必须让自己一痛再痛,才能放慢步伐,才能在预定时期,到达我们的聚合地。
  Z接我电话时,大吼一声,下意识地惊喜,真担心吓着旁边的人。他说,他抑制不住流泪了,说这话时他又流泪了,他可是个坚毅的汉子。他说这些年他找我找得好苦,这些年我频换单位,包括联系电话,我是在故意避开他。可为什么又要前功尽弃呢?也许是宿命,一如我的腿,炙火、毒药、重锤必烙进我的腿,如罪犯脸上的墨记。
  我的夜开始明亮,如他第一次的回眸,一颗星在我苍白的天空亮了太久,它暗示了我下半辈子的走向。“我只要见你一次。”这是许多男人说过的话。不,我不要听。有人在婚姻里等死,有人在婚姻里等待另一个婚姻。我们永远是沉鱼与飞鸟的距离。
  我展读你21年前的信,我依然是那个倒茶的卑微小女子。

 

责任编辑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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