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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泊洼子桥[短篇小说](2)

(2006-10-05 21:09:45)

活到老,拱到老。村夫孤陋,不配给京城大师作指导。
世风下,君何罪?书坛魔舞,趁机可尽情拼命拱黄金。
崔继瑗拿信笺的手抖了,心也抖了。老师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啊!
崔继瑗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在进“八宝山”之前,他觉得应该见一下为自己奠定了书法基本功的杨老师,当面向老师道歉,不,赔罪!请求老师承认自己这个学生,检讨自己辜负了老师的教导,思想上没有牢记“心正笔正”,书艺上没有从洼子泊子走到海里,不配崔继瑗这个名字!即如老师不见,他也想到“海泊洼子桥”跟前,亲眼看看老师那大气磅礴、丰神盖代、精妙绝伦的题署。
崔继瑗想,唐太宗李世民因为喜欢王羲之的书法,把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的真迹带到棺材里了。现在实行火葬,不可能把老师的真迹带进棺材,但临死前,如果没有看到“海泊洼子桥”五个大字在石桥(原碑)上的风采,那就太遗憾了。十多年来,他几乎每日端详老师送给他的拓片,每看一次,都感到有收获。书界同仁都说他的书法,暮年变革,雄强遒劲,面貌一新,哪里知道他是从老师的拓片中吸取了营养呢?他从“海泊洼子桥”和“村夫杨树森题”11个“杨体字”中,看到了天地日月星辰的浩渺苍穹;看到了金木水火土的大千世界;看到了天人合一的和谐图景。他觉得这11个字有取之不尽的灵气,每看一次都感到心灵受到震撼,每看一次都会产生灵感顿悟。但拓片毕竟是拓片,如果能够看到真迹,那该多好啊!尽管看到真迹已经没有什么用了———自己已没有办法再掂笔写字了,但“朝闻道,夕死可矣”。明知道有这么个书法神品,且已经哺育了自己十多年,如果没有前去朝觐,就是死了也难以瞑目啊!
崔继瑗心中的这些想法,没有同任何人讲过,包括他的儿子。他收本村润笔费的事,他更是守口如瓶,包括对他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伴。他觉得这件事办得太丢人了,太没有分寸了,怎么竟荒唐到收老师让他写的几个字的润笔费呢?五个大字,区区两万五,把自己的灵魂玷污了。一个灵魂已经被铜臭玷污的书法人———他不敢再自称书法家了,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讲台上教导学生“心正笔正”?还有什么面目立于崇尚道德文章书品的人世?启蒙老师93岁了,还在教授学生,听说眼力臂力不减当年,还能写斗方署书,蝇头小楷。每年春节,还是顶着凛冽寒风,走村串户,给乡亲们撰写对联。为了驱寒,顶多喝乡亲们一碗米酒而已。自己还不到70,就得了绝症,不得不告别寄情托身的毛笔砚台,大概就是上天惩罚自己吧。
嗯,崔继瑗突然想起自己从不吸烟,怎么能得了肺癌呢?怎么会转移到脑部了呢?怎么会扩散得这么快呢?他想起了这些年买新房搞装修的事。听说许多装修材料对人体有污染。嗯,自己,还有老伴,一定是被什么气体污染了,或是被什么射线辐射了。昏哪!房子够住就行了,有一间书房就可以了,怎么能不断地倒腾房子呢?如今,就是一座大楼,自己也不能再住了。嗨,人哪人,我呀我,说起来也算是个文化人,怎么能干这种没文化的事呢?到头来,后悔有什么用呢?都是这个“钱”字———金字旁右边两个“戈”,把自己的精神和躯体都刺伤致残了。唉,小时候,家里穷,上学都很困难,更不用说买笔买墨买纸写大仿了,都是杨树森老师掏钱给自己买的文房四宝。那时曾经想过,长大要挣钱,挣很多的钱,吃好,穿好,住好,也要好好报答老师。奋斗啊奋斗,吃穿住用都好了后,怎么就不满足呢?怎么能开口向老师要润笔费呢?昏哪!昏哪!人一旦钻进了钱眼里,竟是如此地不分是非!竟是如此地六亲不认!
想到这里,崔继瑗对“奸商”二字理解了,对儿子崔小瑗有时竟对自己的作品贱买贵卖理解了,也对儿子总是动员自己买大房子理解了———如今自己买的价值百万的高级住宅自然是儿子的了。这不能怪儿子,是自己的劣质基因传给了他。
崔继瑗原本是希望儿子在书法上继承自己的,所以起名崔小瑗。但儿子觉得搞书法的人太多,要想成名很难,要赚钱更难,决定弃文从商,没有和父母商议,便毅然辞去了公职。为此父子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儿子曾经半年没有登过家门,在注册了“小瑗文化传播公司”经营字画古董见到可观的经济效益后,父子才慢慢和好。
父子关系正常之后,儿子当起了父亲的经纪人。
崔继瑗的书法作品也在儿子的操作下火了起来。继承源远流长的东汉书法家崔瑗的“崔体书法”开始叫响了,润笔费也自然猛涨了十多倍甚至几十倍。在儿子安排父亲出访东瀛之后,崔继瑗成了许多青少年书法爱好者崇拜的对象。一次,崔继瑗到一个书法班授课,来自全国的学子们为了挤到崔继瑗面前同大师合个影,秩序混乱得不堪入目,有的人甚至匍匐到了他的脚下。那一刻,志满意得的崔继瑗确实有一点大师的感觉了。但当他回到家里,站在那张“海泊洼子桥”的拓片之下时,他又清醒过来,明白自己的水平仍然是在“洼”里,而老师已经入“海”,老师才是大师。遗憾的是,老师身在洼子,没有参加什么大展,没有当上什么评委。社会还没有完全进入“野无遗贤”的昌明时代。
“海泊洼子桥”,你使我魂牵梦绕!就是拼死也要走到你跟前看看。崔继瑗下了狠心,无论谁劝也不听,儿子,孙子,儿媳,医生,领导,同事,朋友,谁劝我也不会动摇的!
想到这里,崔继瑗的心踏实了下来,似乎有了点睡意,恍惚间,真的睡过去了。
崔小瑗回到病房,又摸了摸父亲的额头,觉得没有什么异样,看了看输液的瓶子,药液滴得也很正常,便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打起了瞌睡,他也确实太困。
崔继瑗这次住院已经三个月了。崔小瑗因为公司的业务特忙,请了个“全职陪护”,一天24小时守在父亲身边,他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似乎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全职陪护,一月1200元。这点钱,崔小瑗花得起,且羊毛出在羊身上,父亲的存折在他手上呢。没想到陪护要回河南老家过年,说啥也不干了,再找一时又找不到。崔小瑗请医生帮忙找陪护时,医生不客气地说,你父亲也就这几天的事,说不行就不行了,作为儿子,你也该尽尽孝道了。
崔小瑗一想,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自己有了儿子,才知道父母把自己拉扯大很不容易。去年母亲住院,一直是父亲陪床,母亲去世时,自己不在身边,至今想起来还有点愧疚。这个教训不能再重复了。于是,便放下公司的事,自己来陪床,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三天,他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疲惫不堪,体会到了为什么“床前没有百日孝”,伺候卧床的病人太难了!妻子说过,要来替他两天的。他觉得老爷子拉屎撒尿的,妻子伺候着不方便,还要给儿子做饭,就没有同意妻子来。他对妻子实话实说道,就在这几天了,我怎么着也顶过去了。
崔小瑗伺候着父亲时,心里曾思索过,要是自己兄弟姊妹一大群,也可以轮班倒了。但马上便否定了这种想法。如果是那样,父亲的遗产也就要分多少份了。一些书画家后代为争遗产闹矛盾打破头上法庭的事,他见过不少。他是个独苗,没有这种烦恼。他想起了父亲买的位于富人区的高级住宅,不禁暗自骂自己不孝。他拖拖拉拉装修快一年了,房子还是毛坯,就是想着父亲快不行了,没有必要再去住那栋新房。等父亲一过世,自己就可以按自己和妻子的想法装修了。现在的房子也可以留给上高三的儿子住了。
老子崔继瑗想通了事情后,真的熟睡了。他的灵魂似乎也感到有些困倦,依附在躯体上,哪里也不去了。
儿子崔小瑗因为有许多事情要想要做,坐在凳子上怎么也睡不踏实。他的灵魂在家里、公司、书画家的客厅里,客户们那里,拍卖行里转悠着,满脑子里被字画古董充斥着,被各种色彩的货币充斥着……突然,父亲藏满书法作品的仓库着火了,他惊愕地叫了起来:“爸爸!”
崔继瑗说话了:“我没事。”
崔小瑗醒了,马上装着担心父亲有事的样子:“我还以为爸爸……”
崔继瑗欣慰地:“你还算是个……孝子。”
崔小瑗想起自己的一些不孝行为和念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喝点水不?”
    崔继瑗轻轻摇了一下头。他怕喝水多了要排泄,不是很方便。他看了儿子一眼,觉得儿子这几天来有点消瘦,心疼地:“我没事,你放心……睡一会儿,有事,我叫你。”
崔小瑗看看父亲真没事的样子,想起一位哲人说过,人的最后心愿没有实现之前,不会轻易去世。好像一篇小说里写过,一个吝啬的老头直到家人把油灯里多放的一根灯草拿掉,才放心地咽了气。就说:“那好吧,我睡了,有事叫我。”
崔小瑗趴在病床上睡了,这次他睡得很熟。待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半了。
崔继瑗见儿子醒来,有点愧疚地:“辛苦你了。”
崔小瑗慌忙问父亲:“爸,你没事吧?”
崔继瑗微笑:“我没事,感觉真的……很好。”
崔小瑗试探地:“回家的事?”希望父亲能够改口。他实在不想到乡下去折腾,来回没有一天恐怕不行。
崔继瑗虽然喘着气,但坚定地:“没变。我算着……明天,腊月……二十一了,是杀……灶鸡的日子,二十三,是小年,送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去。明年是……鸡年,大吉大利,就明天吧。”
崔小瑗见父亲这么说,不好再多说什么,下了决心说:“好吧,明天就明天,我今天就准备。”他觉得父亲有病之后,似乎特别恋旧,像这种二十一杀灶鸡、二十三过小年的事,记那么清干啥呀?如今的日子天天就像过年,杀不杀灶鸡无所谓嘛。他儿子这一代已经过圣诞而不过什么小年了。
这一天,崔继瑗气色好,精神好,胃口也很好———竟点了一份烤鸭。虽然只尝了一片鸭皮,但学着广告的口气,高兴地:“味道……好极了!”告诉儿子说,他二十出头进北京后,积攥了半年的零用钱,才去吃了一顿烤鸭。
崔小瑗见父亲的样子,明白这是“回光返照”,抓紧了回老家的准备工作。
其实,要说准备,也没有啥好准备的,只要钱到位,什么救护车啊,陪护的医生护士啊,医疗设备器械药品啊,就全到位了。
崔小瑗请熟悉的那位老医生陪同并照应。老医生便把“陪护小组”成员———救护车司机、随车的医生和护士召集到一起开了个“协调会”,商量了“应急预案”。
会后,老医生问:“亲属还有谁陪同?”
崔小瑗想了想说:“就我自己吧。”解释说,“在北京没有什么近亲,远亲就不麻烦人家了。妻子孩子都有事,也帮不上啥忙,有你们医生在,我就放心。”
老医生笑笑说:“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崔老回家之后还是在路上有什么闪失。我们可就负不起这个责任了。”
崔小瑗也笑笑说:“这个自然,您放心吧。”
腊月二十一,雪停了,太阳出来了。杀灶鸡的这一天,果然是个好日子。
崔小瑗和“陪护小组”的人员,把崔继瑗从病房抬到救护车上,一行人便出发了。
崔小瑗坐在父亲头部,用手握着父亲已经变成了瘦骨的右手,想到了父亲这只右手在生病前是何等的神奇,只要随便一挥,“崔体书法”作品便出来了,中堂,条幅,屏条,横披,对联,匾额,扇面,斗方,手卷,册页,每一种都是价格不菲的艺术品。如今,这只手再也拿不起毛笔了。
“崔体书法”难道就这样完了?崔小瑗想,自己是“一跟头摔到门外头———门里出身”,从小也跟着父亲练过书法,作品还在学校的书法比赛中得过奖,何不把这门营生捡起来,以崔继瑗的传人出现,这样岂不是名利都有了。对呀!自己的名字是崔小瑗,本来就是崔瑗、崔继瑗的传人嘛!
想到这里,崔小瑗有点兴奋,把父亲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期望从这只手上接通艺术神经,把父亲的艺术细胞全吸收到自己身上来。
救护小组的人各司其职,看着各种仪器的指针和数据。
老医生坐在崔继瑗的左边,仔细观察着病人的脸色。不时递给崔小瑗一个“平安无事”的眼神。
救护车出京之后,崔小瑗便开始向父亲通报地名,这是昨天商量好的。父亲说,当年他到北京求学,200里地,是一步一步丈量过的。每一次回家或返校,都要走两天一夜。沿途大一点的村镇名字,至今他都还记得。让儿子在回家途中要报给他。这样,他就可以重温一下当年走这条路的情景。
这些年路都修得很好,大一点的村庄也都通柏油路了。虽然刚下过雪,但留在主路上的雪已经被连续不断行驶的各种车轮碾化了。
救护车走得十分顺利,三个小时后,已经离海泊洼子不远了。
崔小瑗报出“泊沱村”后十分钟,崔继瑗奇迹般地说了句“停车”,然后一下子坐了起来。
救护小组的人都吓了一跳,顿时紧张起来。
崔小瑗忙说:“没事,没事。”嘱咐司机停车,然后解释说:“昨天父亲已经同我说了,要步行进村。”昨天商议到这事时,他曾经表示反对,但父亲非坚持不可。他记起当年随父亲回家上坟祭祖时下车步行进村的情景,知道这是父亲的处事方法,就不再反对了。他想,既然决定回老家———头都磕了,还在乎步行———作个揖干什么,就同意了父亲的要求。
救护小组的人惊讶了,崔老先生是怎么回事啊?
几个人看着老医生,意思是怎么办?老医生说:“随崔老的心愿吧。”
于是,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把崔继瑗从车上抬了下来。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巧合,救护车正好停在离海泊洼子桥头两丈多远的地方。
崔继瑗在救护小组人员的搀扶下,勉强地站了起来,当他看到了海泊洼子桥就在面前时,竟挣脱了搀扶,几个快步走了过去,扑通跪在了桥头汉白玉石前,伸出双手抚摸着,眼泪也随即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大家跟过去一看,原来那块石头上阴刻着“海泊洼子桥”五个大字,下面还刻着“村夫杨树森题”六个小一点的字。
司机和医护人员不明白老先生为何冒着生命危险去看那11个普通的汉字。
老医生虽然有点明白,但个中因由也说不清楚。
崔小瑗有些明白了,知道了父亲书房里的拓片原来出自这里;知道了“崔体书法”的源头原来就在这里;知道了父亲为什么临终一定要回海泊洼子来———是要认宗拜祖啊!他看到“村夫杨树森题”的落款后,忽然想到,父亲肯定是想见见老师的。他看了一眼通往村里的道路,积雪还没有融化,父亲走回村里太困难了。当即决定让师生二人———两个老人在桥上一见,也算了结了父亲的心愿。
于是,崔小瑗往年轻力壮的司机手里塞了两张“大团结”,交代说:“麻烦你到村里一趟,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一位叫杨树森的老先生请过来,不,背过来!”
司机高兴地撒开腿跑了。今天这一趟车,工钱加小费,净赚了六百元,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崔继瑗还在抚摸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抚摸了三遍,然后又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抚摸着,那专注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得了绝症的病人。
医护人员担心地要上前制止,老医生把她们拦住了。
崔小瑗也说:“谢谢你们了,就让老人家尽兴吧。”他忽然记起,父亲曾经同他说过,大书家李斯自愧其书缺少骨力,遍访名碑吸取营养,当看到周穆王剑拔弩张、笔力雄劲的《坛山刻石》后,流连忘返,竟在碑前琢磨了七天。父亲此时的心情恐怕和李斯相通吧。但李斯创造了小篆书法,风行天下,父亲连毛笔都拿不动了,即如把“海泊洼子桥”这五个大字的精髓都吸收了,还能有什么作为呢?他有点不明白了。
“海泊洼子桥”五个大字,刻在桥头的是竖写,桥中间内外两侧还有横写,外侧两边因为悬在半空,桥洞下有河水和冰雪,难以接近了。
崔继瑗在桥头抚摸了无数遍竖写的11个字后,又走到桥面中间内侧刻字处,跪下去抚摸起了横写的11个字。一个字一个字,一遍又一遍……
阳光很好,风也不大。
陪护人员站在崔继瑗不远的地方,看着崔老的奇异行为,起初有点担心,后来见崔老似乎没有马上就要出事的样子,便看起了这个叫海泊洼子村周边的风景:瑞雪覆盖下,平平的土地,低洼的沼泽,稀疏的芦苇,是那样的宁静。偶尔有一只喜鹊喳喳地叫着飞过头顶,更显得原野的空旷和辽阔。眼前的海泊洼子桥,全石结构,长约三十几丈,宽约两丈余,默默地横跨在一条蜿蜒的小河上,在宁静无垠的白色世界中,显得是那样的庄严雄伟。从桥的走向上看,桥上之路是通往东方,通向大海的。
崔小瑗是带着数码相机的,从下车起,他便不停地拍着照。雪野,河流,石桥,“海泊洼子桥”五个大字,“村夫杨树森题”六个较小的字,父亲抚摸每个字的动作和神情,都被他从不同角度拍下来了。远景,近景,特写,都有。他已经明白“海泊洼子桥”这五个大字不同寻常,开始计划如何把这五个字的潜在价值开发出来,如何通过开发这五个大字把崔小瑗的名字打响,使公司的业绩再上一个新台阶。他决定回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把“海泊洼子桥”注册为一个商标,第二件事就是开春后组织书法家到这里来实地观摩踏青吟诗作赋……
司机背着杨树森回来了,一群学生模样的孩子,远远地跟在后边。
学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样子。
崔小瑗示意司机把杨树森背到桥的中间。
司机放下杨老,邀功说:“老人家不肯来的,我把他硬背来了。”
崔小瑗迅速地往司机手里塞了两张“大团结”,悄声说:“谢了,到车上等着,一会就出发回去。”
司机兴奋地:“明白了!”
崔小瑗马上迎上了杨老:“老人家好,我叫崔小瑗,我父亲想见你。”
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杨树森看了崔小瑗一眼,神情有些缓和下来,点了点头。当他看到跪在“海泊洼子桥”五个大字面前的崔继瑗时,不由得紧走了两步,到了崔继瑗身后,叹了口气。
心有灵犀一点通,崔继瑗似乎听到了老师的脚步声和叹气声,把头扭了过来,当他看到自己的老师真的站在了面前时,激动地叫了一声:“老师!”朝杨树森磕起头来,边磕边说:“学生辜负了您老,学生有罪呀!”
杨树森已经听说崔继瑗得了绝症,如今见他这样,也不由得动情说:“事情过去就算了,起来吧,到家坐会儿。”示意崔小瑗,“把你爹搀起来吧。”
崔小瑗要搀父亲起来,父亲不肯,仰脸看着杨树森:“老师,您原谅学生了?”
杨树森叹了口气说:“你已经这样了,我还说什么呢!起来吧!”
崔继瑗一下子站了起来,兴奋地:“老师原谅我了!”说完,扑腾一声倒了下去。
老医生和医护小组的人员见状,马上把崔继瑗抬到了车上,开始抢救起来。
崔小瑗急急地同杨老告了别,跑到救护车前,对司机说:“马上开车!”
救护车拉响了警报,迅速地离开了海泊洼子桥头。
站在桥面中间的杨树森老人,看到救护车消失在回京的雪野尽头,叹了口气,心中感叹道:“嗨,这座通往大海的桥,他终于没有过得去。”
学生们跑来了,纷纷问出了什么事。
杨树森笑笑大声说:“嘛事也没出。大家回去吧,今天的作业,可不能拖到明天哪!”
学生们叫道:“明白了!”说着笑着往回走了。
杨树森看着学生们的背影,想起了六十多年前的崔洼子———后来的崔继瑗。他看着自己书写的“海泊洼子桥”五个大字,望着近处的“洼子”“泊子”和远处大海的方向,不由得想到,崔洼子的天赋本来是可以“拱”到大海的,遗憾的是因为“拱”到了黄金,停步了。眼前这一群孩子有几个能“拱”到大海呢?他不敢想下去了。
崔继瑗回到医院当晚9点30分,便平静安详地去世了,连小年也没有熬过去。医生们为这位著名书法家没能够长寿感到十分遗憾。在他们的印象中,书画家都是像齐白石那样银须飘胸的老寿星,崔老怎么才活到69呢?眼看就70了,就这样走了,永远地走了,太可惜了!
崔小瑗在父亲去世当晚,便节哀顺变,张罗起父亲的后事。从海泊洼子桥回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父亲到底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情?为什么要请求老师原谅?为什么在老师似乎理解(不是原谅)之后,竟激动得倒了下去?他不好问父亲,老医生说过,如果本人不愿意说,最好不要追问。这些问题大概就是老医生说的那种“每个人心中的秘密”吧?他想,父亲把这个秘密永远带走了。这样也好,省得给自己留下精神负担———留下遗产也就够了。父亲不说是对的,他有点感激起父亲来。
崔继瑗临终前半个小时,脑子特别清醒,口齿也很流利,向守候在床前的儿子交代了三件事:一是希望崔小瑗能够继续从事书法创作,像先祖崔瑗那样把书法事业发扬光大;二是把自己存折上的存款取出来送到海泊洼子村委会,设立一个“杨树森书法教育基金会”,用以资助当地的贫困学生;三是把自己的骨灰从海泊洼子桥中间杨老的题署处,撒到下面的小河里。崔继瑗说,这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最终是要流向大海的。他想让自己的灵魂———如果有的话,经过河水冲刷洗涤净化后,汇入东方浩瀚的大海,因为太阳就是从那边出来的。
崔小瑗有没有遵照父亲的遗愿办,是全办了,或是只办了一条两条,就不知道了。
 
作者简介:
   夏廷献,男,1944年生于河南南阳县一农耕之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出版过长篇小说和书法专著多部。
 
                         责任编辑  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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