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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中篇小说(2)

(2006-07-21 18:06:31)
 4
回到村里已是下午。风不大,掴在脸上却颤出噗噗的声响,很霸道地提醒着它的存在。一只秃尾巴鸟跷在杨树上,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耳朵的脚步便慢了,仿佛耗尽了力气。耳朵想躲到天黑再回去,左石说,你是我媳妇,怕啥?左石让她挺直了腰杆子,他找见了失踪的媳妇,是天大的喜事呢。耳朵看左石的目光便跳跃着一抹一抹的红,可一到村口,耳朵还是迟缓了。左石不想给人丢下落寞的形象,故意灿出一脸笑。
碰见两个人,左石大声打了招呼。从村口到耳朵家,也就十分钟,到家时耳朵抓了左石一下,左石发现她竟走出一头汗。
左石走的时候已经给瘸羊倌打过招呼,所以瘸羊倌的情绪没有太大的变化,耳朵扑在瘸羊倌身上,哭得头都拎不起来了。瘸羊倌一手摸着耳朵的头,一手抹自己的老眼,反复说着一句话,回来就好。
没等父女俩说上几句话,便有人进来。先是邻居二扁嘴,回来啦,耳朵?可把你爹想苦了,他的背说驼就驼了。嘴上嚷嚷着,眼睛却瞄着耳朵的肚子。耳朵的腰很明显地粗了,胖了。耳朵有些不自在,但又不能躲,还得挤出些感激的笑,左石在心里替她难受。
然后是刘二女人。刘二女人靠在门框上,耳朵瘦是瘦点儿,倒白净了不少,遭过大难就要享大福呢。刘二女人是眨巴眼,眼皮子不停地眨,就像两把剪子,在耳朵的肚子上剪出一片咔嚓声。
再后是嫁到邻村不久的秀女。秀女和耳朵算是闺女时的朋友,秀女爱哭,这个毛病到现在也没改,叫了声耳朵,眼圈便红了,泪珠啪哒啪哒往下掉。左石递给她一块毛巾,本意是让她识点儿相,没想秀女哭得更厉害了。秀女成了主角,别人反倒成了局外人。
瘸羊倌的脸在二扁嘴进来时就黑了,此时渣样的东西从他脸上脱落,让人觉得他的脑袋会变成一堆粉末。他的脖子一阵阵撑裂,又一阵阵缩小,好像吞咽了糟糠。
耳朵的脸白一阵,灰一阵,像一只被风吹得零乱不堪的鸟窝。她先是站着,后来坐在凳子上,可明显气力不支,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流到地上。
这一搅,耳朵的情绪越发低落了,她不说话,左石和瘸羊倌也就瞅着她的脸色,寡寡地坐着。耳朵说想躺一会儿,左石忙拽过枕头。耳朵说,你回吧,家里着急呢。左石说,你才是我的家。耳朵笑笑,便睡了。她的膀子会突然间抽动一下,仿佛做了可怕的梦。这或许还是几个月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左石和瘸羊倌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出了屋子。
夜黑如漆,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冰冷的话在中间穿梭。
瘸羊倌:你打算怎么办?
左石:过几天我就把她娶过去。
瘸羊倌:不嫌弃?
左石:嫌弃就不娶了。
瘸羊倌:不娶也罢,娶了就得好好对她,不然,我可不饶你。
左石:您老放心。
瘸羊倌:那个……那个……怎么办?
左石:做了。我俩商量好了。
瘸羊倌:想好了?
左石:嗯。
瘸羊倌:我错怪你了,我老糊涂了,疑心重呢。
左石:这不怪你。
瘸羊倌:你走吧。
左石便走了。左石心里不难受吗?那是咒左石呢,自己的女人被关了几个月,还搞出一个孩子,那比捅他的心还难受十倍。可和耳朵在一起,他就不难受了,或者说不敢难受了。他是一堵墙,他不挡风,耳朵就被吹得无影无踪了。离开耳朵,那痛苦便一阵紧似一阵。左石几乎窝在那儿了,后来他对着墙角狠狠尿了一泡,边尿边骂,狗孙!狗孙!!狗孙!!!他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那个畜生。系上裤子,左石的身子轻松了一点儿,他故意吹起了口哨。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茫茫的旷野中……恍惚中,他果真就成了一匹狼,可是他不是走在旷野中,而是走在巷子里。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家的矮墙。左石拧了拧自己的脸,他不是狼,他是耳朵的丈夫。
左石被招进父母的房间。一瞧他们僵硬的架势和冰冻的脸,就明白是专门等他的。他们肯定知道了耳朵的事。左石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梗了脖子。左石的脖子上长了些粉刺疙瘩,鼓鼓胀胀的。
父母却不开口。父亲看着前面的炕席,狠狠地抽着烟,每吸一口腮帮子都要陷下一个坑。父亲好几年没抽烟了。查出心脏病,他就把烟戒了。母亲看左石一眼,再看父亲一眼,看左石的目光是带钩的,是让左石疼痛的,看父亲的目光是细软的,轻烟一样,生怕触着了父亲。父亲不开口,母亲不敢首先打破沉默。左石受不了这种窒息般的煎熬,通报说,我把耳朵领回来啦。
父亲这才扫左石一眼,可马上移开了,仿佛左石的脸会寒碜了他的目光。他问,还是那个耳朵吗?
左石说,不缺胳膊不缺腿。
父亲没有任何表情,当然不缺,还多了呢。
左石猛一哆嗦,像被抽了一鞭子。
父亲问,你打算咋办?
左石说,娶她。左石一点儿都不打坎儿,这句话在舌头上候着呢,一张嘴它就跑出来了。左石觉得不够,又补充,这不是她的错,是我亏欠了她。
母亲插话了,她早就想插了,只是找不见缝儿。你欠她什么?啥也不欠。就是欠了她的,想别的办法帮衬她也行呀。娶了她,过不了几天你就后悔了。再说了,她还怀了野孩子,我和你爹的老脸往哪儿搁呀?
左石说,孩子能做掉。
母亲说,你是怕娶不上媳妇还是咋的?
左石说,我喜欢耳朵,我丢不下她。
父亲恶狠狠地说,狗屎!
左石说,这怨不着耳朵。
父亲吼,你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左石说,有了耳朵,日子就亮堂了。
父亲的脸顿时呈现出酱紫色,他想吐一口痰的,可没用上劲,那口痰落到了炕沿上,末了捂住胸口。母亲一边责备左石,一边手忙脚乱地找药。左石想帮忙,父亲气呼呼地嚷,滚开,你还想看着老子死不成?左石只好滚开。
左石像烙饼在炕上翻腾着。丢了耳朵揪心,耳朵回来更揪心。父母的态度比左石预料得还要糟,像是左石领了个灾星回来。没人能把他和耳朵分开,他俩是扯了结婚证的。可左石还是闷闷的,左石了解父亲,他不会轻易让步。左石不想娶一个囫囵的耳朵吗?由不得左石啊。唉,当初不去城里卖土豆就好了,那样耳朵就不会遇见那个畜生了。左石后悔一阵,再骂一阵畜生,直到天亮方迷糊着。
左石被父亲和瘸羊倌的说话声惊醒,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父亲和瘸羊倌站在院子里,父亲冷着脸,瘸羊倌短了半截似的,一脸谦卑地望着父亲。瘸羊倌人倔,极少这样的。左石和耳朵刚好的时候,瘸羊倌嫌左石家穷,父亲找瘸羊倌说和,还给瘸羊倌点过烟呢。看见左石,瘸羊倌像抓住救命草似的,左石,耳朵不肯吃饭。左石拽着步子往外走,他听见父亲把瘸羊倌拦下了。
耳朵木然地靠在那儿,面前的饭菜已经凉透了。
左石握着耳朵的手,好好的,咋就不吃饭了?耳朵咬咬嘴唇,我不该回来的,这下不光我臭了,连你也拖累了。左石说,你胡扯吧,你香着呢,在我眼里,你就是金蛋蛋,拿七仙女我也不换。耳朵浅浅一笑,迅即涌上一脸的伤感,我下辈子再给你做媳妇。左石说,你再说这蠢话,我就当着你的面碰死。耳朵的眼睛红了。左石忙哄她,你打我几下吧,打我几下你就痛快了。耳朵痴痴地望着他。左石说,你舍不得打我?那就吃饭。我还没吃呢,我尝尝。唔,咱爹的手艺还真不赖。耳朵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5
瘸羊倌让左石帮他背柴。森林在丈子沟、八道沟两面的坡上,离村有四五里的路程。瘸羊倌腿脚不利索,走路却趟着风似的。黑油油的猎枪在他肩上一跷一跷的。
左石猜想瘸羊倌不单是让他背柴的,从左石家出来,瘸羊倌的脸就像被风吹干的猪尿泡,绷起一道道干硬的肉折子。果然,走进沟口没多久,瘸羊倌便停下了,凌厉的目光在左石脸上横割一刀、竖割一刀,末了气哼哼道,你爹那狗东西,往我肚里塞狗屎呢,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受过这份气。左石说,别理他,他是和我较劲。瘸羊倌说,他不让耳朵缠你,耳朵缠你了?妈的!左石说,这和耳朵没关系,我是自愿的。瘸羊倌问,你真打算娶耳朵?左石重重地点点头。瘸羊倌叹口气,终于把目光移开,说起来,这也怨不得你爹,谁摊上这个不堵呢?左石说,慢慢他就想开了。瘸羊倌说,我还是那句话,娶她你就不能嫌她,你爹骂我不要脸,其实,还有比不要脸更绝的呢。左石愕然。瘸羊倌把枪摘下来,知道我为啥背枪?这是给你预备的,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你不娶耳朵算拉倒,娶了她再嫌弃她,我就打残你。你残了,还有资格嫌弃耳朵?瘸羊倌说得像笑话一样,但左石知道瘸羊倌什么事都干得出,邻村一个人偷树就曾被瘸羊倌打成砂脸。左石并不感到害怕,只是不舒服,有什么东西梗在心口。瘸羊倌说,我不能让耳朵受委屈,我只有这么一个闺女了。左石深深透了口气,我不会让她受屈。瘸羊倌的皱折里跌出些冰凌样的笑,妈的,耳朵真没看错你,给你枪,你尝尝枪砂打在人脸上的滋味。左石大骇,你这是干啥?瘸羊倌说,你要真娶了耳朵,我的心愿就了了,我死了都行。你打吧,我知道你心里也堵得慌,你不能在耳朵身上泄,就泄在我身上。左石生气地说,你这是折我的寿呢。将猎枪扔在一旁。瘸羊倌捡起来,对准自己,我想让你开心点儿。左石往前一扑,枪响了。枪口走偏了,尽管这样,瘸羊倌的半个脸立马煤球一样,黑得没了颜色,半拉耳朵被炸烂了,血滴豆样儿垂到肩膀上。左石呆了。瘸羊倌哈哈一笑,你啥时有气,就跟我说一声,好了,你领耳朵去医院吧,把那个杂种做掉,回来好好过日子,我打几个兔子等着你们。抬腿往沟里去了。
左石依然傻着。直到瘸羊倌的身影融进森林,他方勾了头往回走。左石虽然震撼,更多的却是屈辱。瘸羊倌在逼他,他信不过左石。瘸羊倌炸烂自己的耳朵,也炸烂了左石那一腔冒着热气的情意。
去医院那天,左石和耳朵早早就起来了,刚走到村口,母亲喘着粗气追上来。母亲塞给左石一包鸡蛋,左石一摸,还热乎着呢。做母亲的,终归是心软,她嘱咐左石,多在医院住几天,不管咋样,别落下病。说话的时候,还紧张地往身后瞅。左石知道她是背着父亲来的,便说,回吧,我记住了。耳朵想和左石母亲打个招呼,可对方始终没看她,她便将嘴抿紧了。
秃顶院长听耳朵要堕胎,饶舌地问,为啥要堕?耳朵顿时红了脸,左石忙接过话头,现在不想要呢。秃顶院长说,你们一定要想好了,我这儿啥药也有,就是没有后悔药。左石说,想好了。秃顶院长便让左石办了住院手续,给耳朵输了药,说晚上就可以打催胎针。
病房里只有左石和耳朵。耳朵冲左石笑笑,左石也冲耳朵笑。耳朵说,你说管事吗?左石说,当然管事啦。耳朵便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左石发现耳朵有些异样,其实一进医院,左石就觉出来了。
静默片刻,耳朵说,左石,我害怕。
左石说,别怕,有我呢。
耳朵说,你摸摸我,好么?……对,往这儿。
      左石的手搁在耳朵的小腹上,手在抖。
耳朵说,他在动呢……你觉出来没?
左石像是惊着了,突地将手撤回来。他轻轻瞟了耳朵一眼。
耳朵的脸红灿灿的,脑门上沁出些虚汗。
左石问,你热了吧。摸摸暖气,冰凉冰凉的。
耳朵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是觉得热。
左石说,药有热劲呢。
耳朵犹犹豫豫地问,你说是男的,还是女的?
左石的嗓子有些干,快要冒烟了。
耳朵说,对不起,我臭嘴呢。打了自己一下。
左石抓住她的手,干吗呀?耳朵,有话就说吧,憋在心里会撑坏的。
耳朵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一圈一圈地绕着左石,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左石,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左石说,我听着。
耳朵低低地说,好歹也是我身上的肉呢,我想生下来送人。
左石已经猜出了耳朵的心思,可由耳朵说出来,他还是咯噔一下,冷不丁挨了咬似的,脸上凸现出榆钱样的惨白,间或,闪出些猩红。
耳朵说,我是瞎说呢。
左石无言。
耳朵说,我傻透了,咋就冒出这个念头呢?
左石在片刻的犹疑后,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柔声说,想生,你就生吧。
轮到耳朵吃惊了,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左石说,我知道你想啥,只要你高兴就好。
耳朵说,不。
左石说,孩子是你的,和谁也没关系。
耳朵的嘴唇有一圈淡淡的血色,他们会唾死我的,还有你。
左石说,看别人的眼色看不过来。
耳朵轻轻叹口气,你咋和我一样傻。
左石说,你是天底下最善的女人。
耳朵说,还是把他弄下来吧。仿佛为了证明她的坚定,她握了握拳头,还冲左石扮了个鬼脸。那一抹笑却无奈而苦涩。
左石的心复杂极了。
耳朵说要去厕所,让左石给她拔了针头,左石便拔了。左石在厕所外等耳朵时不住跺着脚。左石身上忽冷忽热,像是打摆子。耳朵在厕所里待了很长时间,快一个世纪了,方出来。耳朵看了看左石,没有回病房,而是朝医院门口走去。她走得极慢,极沉重,虚弱不堪的样子。左石跟在耳朵后边,没喊没叫,同样走得吃力。
出了医院,耳朵突然加快了步子。穿过饭馆、商店、发廊、居民区,离开镇子,耳朵几乎是跑了。一直跑到旷野上,耳朵才停下来。
      左石气喘吁吁追上去,耳朵面无表情,左石,咱们还是分手吧。左石盯着她,你怎么这样?你信不过我?要分手,死那天吧。耳朵说,我犯了疯病,我治不好了,不能再把你连累了。左石说,你可是我媳妇呀。耳朵问,你不后悔?左石说,我想看你高兴。耳朵骂你个傻货呀,扑到左石身上大哭起来。
6
父亲住院了。父亲知道左石不但要把耳朵娶进门,还要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便承受不住了,像一根扁担,嘎巴一声就断了。左石和耳朵像扔了手雷,不光父亲被炸晕了,瘸羊倌也接受不了。那天,两人一进屋便闻见了香喷喷的肉味。瘸羊倌摆功似的说我炖了多半天呢,整个街都闻到味了。然后,他的目光在耳朵身上停住了,咋回事……医院没人?左石说,引产危险,让耳朵生下来吧。瘸羊倌的脸咣啷一下黑了,他木然片刻,粗声道,你们日能了,是吧,不想在村里待了,是吧?又冲左石说,你是男人,你犯什么疯,我还准备了酒,喝尿吧。酒瓶便炸裂了,浓烈的酒味四处弥漫。似乎嫌不解恨,又将砂锅丢在地上。耳朵蹲下去,将肉一块一块捡起来。瘸羊倌跳下地,背起猎枪进沟了。
左石和耳朵相对无言。耳朵一挂一挂地抹泪。左石不知怎么安慰她,勾了头看她的脚。耳朵的眼睛像个泉眼儿,没完没了地淌着。左石受不住了,说,再哭,这房子要让你冲走了。耳朵说,我是犯昏了,明儿还是做了吧。左石说,你高兴就行,不用管别人。耳朵问,你真不嫌我?左石说,你拿刀子扎一下好了。耳朵说,我也不想这样,可他在肚里一动,我就心软了,下不去手呀。左石摸了摸耳朵的脸蛋,对别人你都心善,孩子总归是你身上的肉。耳朵说你这个傻子呀,眼泪又出来了。
左石白天守着耳朵,晚上独自守着空房。父亲住在医院,左石不能这个时候把耳朵娶进来。短短几日,左石又瘦了许多,走路裤子都兜风了。左石心里刮着旋风,呼呼的,没有一刻停下来。耳朵要生下孩子,左石的骨头都是疼的,哪个男人愿意看见妻子生别人的孩子?而且是那样一个人的孩子,左石甚至为自己那么痛快地答应耳朵后悔过一阵子,可左石没有选择。耳朵那么一个软性子,是不轻易作出什么决定的,他看出她确实是喜欢那个孩子。左石不能逼她,也不敢逼她。左石烦躁时,便想耳朵的种种好处,挠心的烦乱就荡去不少。
过了两日,母亲回来了。左石问父亲的病咋样了,母亲说,他是心病,药能管啥事?左石呀,平时你是最省心的,没想到你悄没声息地往家人嘴里塞泻药,你弄一个畜生的孩子让我抱,还不如打我嘴巴子。左石说,生下来送人嘛。母亲冷笑一声,当娘的心思我最清楚,到时候就舍不得了。左石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他看着母亲,腿忽忽悠悠地软下去。
母亲不让左石去医院,左石还是去了一趟医院。他不能躲着。
左山正哈欠连天地提着暖壶打水,猛然看见左石,脸上的肉都要飞起来了,咦,你怎么来了?左石说,爹病了,我不能来看看?左山说,你还有脸说呀,你惹的祸,让我受罪。左石说,我替你几天,你歇着去吧。左山话里全是刺儿,你可是爹娘的眼睛珠子,你早该这样嘛,喏,先打水去。
左石打水回来,左山却守着门口不让进。左石说,老二,哥知你心里有气,算我欠你的。我来了,总得让我看一眼吧。左山说,不是我不让你进,是咱爹不让。左石屏声敛气,左山却越说越高。结果把父亲吵醒了。
谁来了?父亲的声音从房间飘出来,如蒜辫,挂在门框上,忽忽悠悠的。
左山说,我哥。
父亲厉声说,让他滚。每个字都如珠子一样,能砸出回音。
左石伸了伸脖子,探进去,叫声爹。
父亲说,我没脸当,你是我爹。
左石的眼睛潮湿了,爹,我给你添堵了,你打我吧。
父亲嚷,滚,你给我滚!
左石狠狠将左山一拨,进了屋子。爹,我不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呀。
父亲说,你走吧,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父亲偏过头,不再理他。父亲褐色的脸硬邦邦的,几根白发从鬓角斜刺出来。
左石就那么站了一会儿。窗户关得严严的,左石却觉得屋里四处透风,他摇摇晃晃的,几乎站立不住。他想像一棵树扎在父亲身边,可浑身的叶片被风杀得光秃秃的。
左石终于坚持不住了,他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叫,爹,保重呀,流着长泪出了卫生院。
走出镇子,左石的眼睛便干得没了水分。他折回去,买了二斤蛋糕。耳朵一见他就问父亲的病咋样了,左石笑笑,他一时怄点儿气,早没事了。他还让我给你买蛋糕呢。耳朵的目光便在左石脸上寻找缝隙。左石说,他知道你嘴寡呢,我就想不到。耳朵说,你这曲子唱得走调了。左石突地站起来,你不信?耳朵忙说,我信,我信。
一个星期后,父亲出院了。左石想选个日子把耳朵接过来。没法再拖了。
那天,左石回来,左山正晃着二郎腿在新房炕上躺着。他和耳朵贴的那些画已被撕掉了。左石很生气,你这是干啥?左山毫不客气地说,爹说了,房子让我住了,我要办事。爹说准备给你新盖一处,这不关我的事,有意见,找爹说去。不错,父亲为新房是出了力的,可毕竟是左石洒的汗多。墙壁外层是砖,里面则是土坯,那些土坯左石脱了整整一个夏天。
左石的血管几乎崩断了,那一汪血会把整个墙壁喷得红艳艳的。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他是没资格和左山争的,更没资格住。
左石把身上的钥匙解下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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