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杨沔恩师,2号演出《六月雪》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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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中国戏曲 |
11月29日是天津程派研究大家杨沔恩师逝世三周年。杨师生前一直想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的明场演出,可惜由于身体原因和我极少登台而未能如愿。虽然学生们组织有纪念演出,但是时间定在月底,晚了一点。按说以我身上之柴,最近身体和嗓子都不好,晚一点总是比早一点稳妥,可以多做准备少露些怯。24号那天我给久违的董彦杰老师打了电话,并于转天去董老师活动的丁字沽三段文化站小剧场去找她商议行头等事宜。去的结果是我碍不过面子,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于本月2日上午在那里提前演出了一场按程派路数的《六月雪》,作为我个人缅怀杨师的一点心意。也许真是杨师在天有灵,这次演出时出了很多花絮,平时没见过的情况全都出现了,搞得前后台哭笑不得。在别人的角度,可能会说杨师对我不满意,所以台上才会出现诸多怪状。但是我知道杨师待我极好,从不挑剔,虽然他再也不能亲自指导我,但他会密切关注我成长的点点滴滴,如果这次演出顺顺当当,恐怕我是不会感到他的存在的,因此,这次演出成为一场灾难,在在都让我意识到杨师来了,而且始终在场。
按我原先的计划,本来只打算演出《六月雪》“法场”一折,因该折中的反二黄是我所有程派唱段里最先学会也最喜欢的一段,勉强算是拿手;念白也下过功夫,不算寒碜;最最顾虑的就是台步——我还没有演过裤子袄的角色,台步会不会很可怕?董彦杰老师也是好心,既然演了为什么不演全了?加上“坐监”多好!我虽然对自己的扮相和做派极有自知之明,还是从善如流,希望可以通过唱工让观众解除一点看到我的痛苦。可惜,我忘了此一时彼一时这句古话,自己的嗓音不比当初,也没有料到从配角到下手活儿会出那么多状况。
9月中旬搬家之后,我很少调嗓,加上睡眠严重不足,嗓子已经严重缺功。偏偏拟定演出之后的这一个礼拜俗务繁重,根本没有时间温习和揣摩。本来还想去找张艳秋、王紫苓二位先生给我说一下身上,可是一直没有时间,1号下午联系到了年轻时唱过程派的王紫苓先生,她在电话里给我说了说该剧的要点,让我受益良多,可惜已经来不及消化了。随后又是琐事连连,直到2号凌晨三点钟才匆匆看了下剧本和音配像的舞台调度及表演细节,4:15睡下,6:15起床,仅仅两个小时的睡眠,对嗓音的影响自不必说。因为下午有事,我的剧目安排在第一出,9:30开戏,我8:00就赶到后台,试了试嗓子,音质还可以,以为没有大碍,在操琴的郑志鹏先生(也是杨师的学生)问我调门时,我选用了平时唱二黄一贯的六个眼(D调),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选择竟是致命的。
这次演出最大的错误,是我忽视了“坐监”一场的难度,也忘了自己的嗓音今非昔比,没有在非必要段落节约体力和嗓音。按说我曾经明场过张派的《祭塔》一剧,《六月雪》的难度怎么也不会比那个更高,何况早晨试声时感觉音质还可以。但是我忘了,即使音质过得去,但失眠后的嗓音无法持久!以当时的嗓音情况,单演“法场”还可胜任,但是连演“坐监”就是一项很大的考验。我担心六个半眼的反二黄低音唱不出声,实际上是多虑了,如果调门降低半音,一切将会完全改观。
另一个错误是我这次重新采用了接近程砚秋先生和赵荣琛先生晚年的宽厚音色。我的音色更接近赵先生,所以最初是使用类似他们晚年的宽厚音色的。前两年我揣摩弱音的唱法,把声音做细了唱,限于道行浅薄,无法在极弱和极强之间自如转换,一度流于纤巧,音色离程较远,被一些重视形似的朋友批评。这次否定之后的回归,也是一种尝试,可惜由于嗓音情况和乐队的不理想,宽音色和强音量对嗓音的消耗成为这场演出的致命伤。
这个园子本来是唱评剧的,京剧观众少之又少,现场不多的不到二十位观众又都很木,几乎是从不鼓掌,我就想是不是听不清楚,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满宫满调大嗓门来唱。“坐监”的慢板本就极难,多高音区,非常消耗嗓音,可是我没有想到要在前面的散板上节约嗓音,每句都是用相当强的音量唱出(其实这时已经知道状态不是很好了,弱音部分不好,气息控制不住),特别是在二黄滚板的“来奉上”的“来”字上,为了测试自己的嗓音情况,还按程砚秋先生中年舞台录音那样来了个高音,下句的甩腔后半段也总是不留气口,这样的“作妖”,终于把我本来就已受损的嗓音带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可惜我还浑然不觉。“未开言思往事”六个字没有问题,在“惆怅”二字的高音区我刻意放开音量,在后半段大腔里同样出现了弱不下来的问题,唱得很局促,我就知道要坏!坐着唱,嗓子再不在家,吃力可想而知,本应该当机立断站起来唱以便更好得用上丹田气,可惜我没有。接下来的二三句的大腔也是唱得很勉强,偷字减腔,有的地方还出现了失控的本嗓。我知道大势已去,只好在后面的几句中能扔就扔能减就减,少用了很多音符,总算是把这段唱下来了。因为吃力,口型控制得也不如平时好,不过大体应该是照片中反应的状态,不是很大。
后面的念白、小导板和散板,我依然是力求响堂,浪费了为下一场缓冲的机会,唯一可以告慰的就是那段二黄快三眼还勉强过得去。以前唱祭塔也是戴了锁链,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这次拿起来分外沉重,和唱《祭塔》完全不同的是前面左右两侧的甩发和线尾子很碍事,在窦娥挨打后和链子缠在一处。饰演蔡母的姚姐很入戏,只是在梳头时没有顾及我的“青丝”是真个“散乱”,我只好一边唱一边从链子里抽出被缠住的甩发和线尾子,分神不少,还好没有忘词。
饰演禁婆的邱广勇是天津票界的后起之秀,能戏颇多,这次本来是请唱铜锤的刘俊辉来禁婆,小邱的加盟我是求之不得,虽然因为时间仓促,个别词句和做派稍有出入,整体上还是增色不少。被解放了的刘俊辉改饰胡老爷一角,念白诙谐,韵味纯正,全无大花脸的痕迹,也是难能可贵。
蔡母离去时,窦娥追赶婆婆的半个圆场我跑得太快了,大步流星,几乎是一瞬间就赶到了禁婆的身后,差点合不上锣鼓经。友情助演饰海瑞的谭派名票、年近古稀的任宝泽先生在侧幕里给我把场,在这一折下来时告诉我,圆场的台步跨幅太大了。老前辈对晚辈的爱护,虽是点滴之间,却足见深情。
本以为这场磨难到此为止,后面的“法场”应该是驾轻就熟了。不想这场更是要命,背后的斩招绑得太低,丹田气更是无从运起,让我彻底见识了此剧的厉害!从“遭刑宪”开始就发现嗓音和气力都完全不行了,每一个高音都在消耗着我残余的气力,我当时脑海里就想到朱凤桐先生28岁上某次演出发现嗓音不济不得不改工二路的事情,难道我以后只能演出念白戏了?这一段的台步我是尽可能规规矩矩小步量的,大部分时间低着头,还要带着两个毫无经验的女刀斧手在台上前后左右移动,好在她们虽然受到男女授受不亲的影响,没有始终挽住我的手臂,站位还算大体正确。因为没有程砚秋先生晚期那样的罪衣罪裙,膀大腰圆的我只能穿官中的罪衣罪裙来演,略小一号,还勉强过得去。
好容易唱完了,接下来的念白自认为还算满意,只是必须沿袭唱时的调门,在我当天的嗓音来说,高音略有一点点吃力。在我念完“你就说染病而亡吧”这句叫板,本来是我起唱两句散板的,也许是出于紧张,饰演蔡母的姚姐急急忙忙把她那四句唱出来了!尽管其间我低声告诉她先唱两句就打住,我好找个岔口把我的唱了,刀斧手也在旁反复低声喊她,可是她仍然坚持唱完四句,下场去也!
最叫人郁闷的还不是这里。蔡母下,胡老爷上。胡老爷念完“下次不可”,我站起来和刀斧手挪到台中,未及叫板,就听鼓佬在旁边喊:“上海瑞!”海瑞上场的家伙点儿已经奏响,我刚要出口的叫板和接下来的最后两句散板只能吞了回去——合算这一折我一句散板没唱!
事后听后台讲,鼓佬可能是以为我忘了词。问题是我还没站稳,要死的人哪能匆匆忙忙就念啊?以前演戏也经常没有机会事先排练,唯独这次的幺蛾子最多,要说是杨师显灵,我绝对相信。
这场演出本来计划录像以便自己挑毛病的,只是帮忙录像的那位先生要考驾照不能前来。想到出现的N多状况,连唱腔都没唱全,不录像也知道毛病在哪儿了,这次演出唯一比较满意的是自己的念白。本来十拿九稳的唱工大失水准,一个重要原因也是乐队不整齐,各行其是,就累我一个傻小子了!事后我也没有找蔡母和鼓佬指出台上的失误,人家也是好心帮忙,何必呢?出错他们自己会知道,得罢休时且罢休吧!
闲言叙罢,贴几张董老师的学生给我们拍的剧照,有几张扮相很可怕,想了想我还是发上来了。我于戏曲化妆从不肯下功夫,嫌油彩有毒,懒得折腾,都是草草了事。鸢尾曾说我的扮相总是有一股杀气,我也早有所觉,不改变化妆笔法肯定是不行的。好在这次演的是倒霉的窦娥,扮相苦一点、杀气一点都无所谓。我还特别请董老师在“法场”一折于我眉心勾了两抹“煞纹”,虽然无法像老派那样毁妆,至少能惨一点是一点。这出是梳的大头,去掉全部饰物后很难看,我也考虑过将来可以自己做一圈烂头发缠上,更显得蓬头垢面披头散发,也增美观,只是这次来不及了。我肩宽背厚,虽然极力压低两肩,在“法场”一折还是很显男人相,也只能凑合了。
忽听得唤窦娥愁锁眉上……
只见她发了怒有话难讲……
望求妈妈你,你你你……行善良!
未开言思往事心中惆怅……
他的母吃羊肚霎时断肠……
看了这张剧照我发现自己真是老了!林懋荣先生希望我在台风、做派从他那里通过时才登台,但是我已经感到老之将至,嗓音的衰败和关节炎的侵袭已经势不可挡,也许等不到林师满意那天,我已经唱不动了。票友不比内行那么多登台历练的机会,每次登台都是一次提高,不上台就永远不会进步。票友的这点无奈,身为内行登台无数次的林师是体会不到的,唱戏也是一种娱乐和发泄,并非想出风头那么简单。
再不能与婆婆熬药煎汤……
没来由遭刑宪受此大难……
都道说我窦娥死得可怜!
霎时间大炮响尸首不全!
本来后面还有任宝泽先生和刘俊辉陪一位男性青衣票友唱的《二进宫》,任、刘二位扮相绝佳,唱得更是神完气足,煞是好听。任宝泽先生的嗓音扮相都颇有谭派神韵,却没有学谭的毛病,他的胃部切除过2/3,体力不是特别足,但既便如此,以唱工论在津门也几乎不作第二人想。任老近年身体不好,这次勉力登台,又是双出,我很想为任老爷子拍些剧照的,可惜我跑出去走了几里地也没有找到电量足以支撑相机的干电池,等我赶回来时已经唱到最后几句,实在是一桩憾事。刘俊辉跟我说将来可以一起合作《二进宫》,我也是求之不得,希望到时候可以仍然与任老合作,三个人旗鼓相当,唱起来一定更为过瘾。又想到《大保国》我也熟,也许可以来个《大·探·二》连演?不过凤冠是我最大的心病,我人高马大,头大肩宽,官中的凤冠戴起来肯定小一号,要按朱凤桐先生说的那样置一身按老路做的行头,我暂时也抽不出闲钱来,还是到时候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