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井下没干多长时间的活儿，国柱就觉得饿了，心里骂道，一顿不吃老婆的饭胃老爷就跟着提意见，真是他妈的娇气。好容易等到送班中餐的人来到迎头，不等人家家什放稳当了，伸手就捏起一个肉包子就张嘴就咬了下去，肉汁流了一手。小伍看到了，嘿嘿笑着走到他身边说，柱子哥，今天咋这么饿？昨儿晚加班了吧？其余的人一听，都笑了起来。小伍又说，柱子哥，你看今天的包子蒸得多暄，像俺嫂子的咪咪吧？国柱一个包子下肚，心不慌了，将手指捏着的黑黑的包子皮朝小伍砸了过来，骂道，你个屌蛋孩子，想媳妇了吧？你嫂子娘家隔壁有一个，赶明儿咱给你介绍介绍。别人搭腔了，说小伍你赶快摆一场，让国柱给你找个像你翠玲嫂子那样的。别哄我了，哪还有翠玲嫂子那样的？三十好几的人了，愣跟个小姑娘似的，该鼓的鼓，该凹的凹。说着，又嘿嘿地笑着，问国柱，哥，说说，俺嫂子的咪咪是不是像这包子一样暄乎？不等国柱说话，工友们七嘴八舌地冲着国柱嚷了起来，一个说你个屌蛋孩子就是有福气，老婆搂了十来年了还跟个大姑娘似的。俺老婆喂完孩子奶子变成了个布袋袋，不摸吧，摸谁的？摸吧，真他妈的没味儿。另一个说，你嫂子的倒大，跟一大块发开的面样，想吃口咪咪呢，堵得你透不过气来。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国柱也笑了，想起翠玲盈盈一握柔软温润的奶子，心荡了一下，裤裆里就有了动静。

翠玲是个好媳妇。虽然没有工作，可国柱肯出力，每个月的绩效工资比地面工还多，翠玲过日子颇有心机，从来不乱买衣裳乱花钱，伙食上什么应季吃什么，还有一套理论，说老天爷安排好的，什么菜什么季节熟了营养就高，反季节的菜除了一汪汪水能有什么营养？手还巧，一样的番茄炒蛋，翠玲手里就是“花开富贵”：鸡蛋打散蓬蓬松松的煎一个圆的，熟透的番茄熬成酱放到蛋饼子中间，再洒上錾碎的葱白，真的像一朵盛开的红蕊黄牡丹，外酥里嫩，酸甜可口。他们家的家具是旧的，可翠玲弄来一些布头，贴贴补补绣绣，满屋子或花团锦绣，或清新怡人。一样的毛线，翠玲手里就能织出不同的花式，即使在刚刚成家最困难的那几年，可儿也是年年穿新颖别致的毛衣，成为小小模特，引导儿童新潮流，以至于每年的夏天小媳妇们都会借机往他们家跑，就为了学习新花样给孩子织毛衣。当然，也短不了老婆舌头，比如母亲怎样给哥嫂买菜送菜等，夫妻也没少为了这些拌嘴，但都不像今天这样不给饭吃。

翠玲真的是个好媳妇，连母亲都佩服翠玲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常叨唠双职工的哥嫂是败家子。这就是哥嫂的好处了，你叨唠你的，我过我的。可翠玲不行，翠玲不吃“杂面”，翠玲不让人家说自己一句，有那些让人埋汰笑话的，不如自己争气把日子过好了。越发地尽心伺候着爷儿俩，值惯得可儿吃不下别人家的饭。国柱经常埋怨翠玲太惯孩子了，说看她以后要是离开你怎么办。以前，翠玲总笑着说，那我就跟着，一辈子跟着，她上北京我上北京，她到上海我到上海，我做给她吃。现在不用翠玲说什么了，单单可儿那张小嘴儿就会叭儿叭儿地说，我长大了要有本事，走哪儿把我妈带到哪儿。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争吵。其实国柱没有生翠玲的气，他知道翠玲委屈，自己心里有时想想也有些埋怨爹娘。可是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谁叫你是人家的下人呢？再说了，哥哥家有事，做兄弟的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他也不担心翠玲赌气，十年的夫妻了，他知道翠玲生气归生气，做还是做得不错的。早上的晚起和摔门都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他和女儿是她的宝贝呢。他也不是傻子，哪能饿着肚子下井呢？可是想想十几个包子没有撑到半晌，暗笑自己娇气，看来被翠玲惯坏的不止可儿一个人。

正信马由缰地想着，突然头上一阵炸雷响，小伍他们兔子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嗖——地朝巷道口窜去，接着一股子气浪扑来，他被一股子强大的力量卷了起来，打了一个旋儿，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跑到巷道口的小伍他们听到身后轰轰隆隆的响声，又被一股子强有力的气浪推得跌跌撞撞的往前跑了几步，好容易站稳了脚回头看，只见国柱头上的矿灯的光柱绕了一个弧形，人就像一片树叶似的被煤流卷走了，留下一片黑暗和死寂。

塌方了。

4.

翠玲的家在东工房最后一排楼，是建矿初期盖的那种小型的房子，每家每户不到50平方米。后来矿井扩建，人员增多，又建了西工房。西工房的面积大多了，得双职工才能分到。借着围墙是自行车棚，车棚的大门在两栋楼的搂头，建矿初期种的两棵梧桐树下是人们聚集的地方。早上是一些退休的阿姨们，中午是一帮没有工作或者上一天一夜休息好几天的小媳妇们，晚上是群下早班的工人。国柱最不喜欢那些小媳妇在一起叽叽喳喳张家长李家短的，翠玲也很少下来。看到翠玲来，看车棚的李姐连说稀客，忙着挪出个地方，几个正在织毛衣的小媳妇也抓过翠玲手里的毛衣欣赏，金兰还摸着她的手夸她手巧，说难怪人家闺女那么听话省心，这样巧得手扎裹出来的孩子能不乖吗。翠玲听了很受用，心里舒服多了。

玲子，你的眼咋肿了？金兰说，众人这才注意到翠玲的眼睛有些肿。李姐也问是和国柱生气了吧？翠玲嘴上说没有，心里恼金兰。金兰撇撇嘴说，骗谁？你大伯嫂要在市里买房子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二十多万呢，能不问你借钱？不等翠玲答话，与翠玲最好也没有工作的四丫接过话说，不借！玲子，咱有钱也不借！就是就是，其他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也没见过你家那么势利的，一样的儿媳妇，不就是一个有个工作一个没有工作吗？把个心都偏到屁眼儿上了，惯的你家老大伯嫂子都不认识人了，尤其养了个儿子后，走路都像企鹅一样。

翠玲后悔自己下楼，连连辩护说不是这样的。金兰不依不饶地说你，翠玲你就是太老实了，没用！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换了别人早就和他家闹翻了。上午我还看见你婆婆拎着个光腚鸡上你大嫂家去了呢，说是她孙子长个子要营养。翠玲眼圈就红了，说俺家啥都有。李姐也拍了金兰一掌说，瞎喳喳啥！又对翠玲说，玲子，别计较那么多，听姐的，有多多给，没多少给，咋说也是一家人，不能为了这事伤了夫妻和气。再说你家国柱下井，心里装着事儿多不安全哪。这话正说到翠玲心坎儿上了，眼泪流了下来。几个人见了，也慌了，忙劝她，那承想越劝翠玲心里越委屈，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流，哗哗地流个不停，竟然哭的哽哽咽咽的。李姐气得直埋怨那几个小媳妇，又哄翠玲说，委屈就哭哭，哭完了心里就敞亮了，好好和国柱过日子，你们夫妻可是咱矿的安全协管模范呢。金兰噗哧笑了起来，说咱李姐这个女工委员就是到位，啥时都不忘她的安全协管。几个小媳妇也跟着笑了起来，李姐咬着牙骂道，一窝不知好歹的小妮子！翠玲破涕为笑，感激地看看李姐，说，李姐，我懂。大伙儿一看翠玲笑了，忙叉开了话题，叽叽喳喳地，真像一窝儿小家雀儿。

不觉太阳偏西，翠玲抬头看看，约摸着快四点了，想回去发点面蒸包子给国柱吃，国秀慌慌张张地跑来了，一见翠玲就喊，你怎么在这里？国柱出事了你知道不知道？翠玲一愣，看着大姑子姐没有反应，国秀急了，上来拉她，你这人还坐着干什么？还不快上矿里去！

李姐站起来拦着，他姑，你别一惊一炸的，到底咋回事儿？谁让你来的？

哎呀李姐你别跟着添乱，真是国柱出事了！国秀不耐烦地甩开李姐的手，拉起翠玲就要跑，可怜翠玲腿一软，一下子瘫坐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