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杨妈病得不轻，虽然一时半会儿的没有生命危险，但人年纪大了，各项功能都有衰竭的现象，矿里的卫生院的设备毕竟简陋，假如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就麻烦了，建议最好能转到市里的矿工中心医院去，以防万一。

老院长听完沉吟不语，眼睛盯着昏睡中的杨妈。一个矿，加上家属子女不足万人，十多年生活在一个空间里，彼此了解彼此的家庭情况。老院长和爱爱的父亲、杨雪的父亲都是多年的老同事老邻居了，知道杨妈在谢桥矿一个亲属也没有，杨雪家的电话也没有人知道，找爱云，爱云说好几年没有和杨雪联系了，也不知道杨雪家的号码，更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送不送呢？不送怕延误了病情；送呢，这冰天雪地雪大路滑的，眼见着天就黑了，是也危险。可该怎么好呢？老院长踱到窗前，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花儿，不停地敲脑壳。

爱爱一会儿看看躺着的杨妈，一会儿看看左右为难的老院长，直拿眼睛瞅赵伟。而赵伟却低下了头，假装没看见。

他知道爱爱的意思。

但是，赵伟真的不想见杨雪。八年了，杨雪始终是他不愿意见的人。怕？恨？羞？赵伟自己也说不清。为这，爱爱常调侃他“情到深处人糊涂”。

看到赵伟低下了头，爱爱有些失望和伤心，脸也阴了下来。

对一个人不能释怀，无论是怨还是恨，都是因为还有爱。尽管爱爱豁达，但爱爱不是圣人，她也不希望有人来分享她的爱情，尽管她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等待，等待着赵伟能彻底地放下杨雪完全地接纳自己。

赵伟第一次向她求婚是前年爱云儿子过满月的那天。

第二胎终于如愿以偿地抱上了大头儿子，爱云和新华两口子宝贝得不知道怎么好，爱云埋怨新华换尿布的时候动作慢了冻着了儿子；新华嫌爱云喂奶还要规定时间，儿子哭了就是饿了，饿了就得吃，还讲什么科学不科学；爱云说你能你来喂，新华讲我要有奶还要你做什么。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叮叮当当地没完没了，赵伟和爱爱都觉得好笑，两人在厨房里帮着择菜的时候讨论起爱情是什么，应该有是什么样的形式等问题。

“爱情是不是应该有很多种形式？”爱爱问。

“那是。”

“那……你说都有什么样儿的？”

“这个么……”赵伟沉吟着：“比如相敬如宾，比如吵吵闹闹。”

“就像他们那样？”爱爱对着卧室里的顾新华和爱云呶了一下嘴。

“应该吧。你看他们过得多开心！”

“还开心啊？”爱爱撇撇嘴：“我都快被他们吵死了！”赵伟呵呵笑着，亲昵地说：“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自己觉得好就行了，互相体贴，又能白头到老，就好。”

爱爱听了，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赵伟拿胳膊肘碰了她一下，问：“又想什么呢？”爱爱抬眼盯着他看，赵伟莫名其妙，以为脸上有什么，问：“看什么？我脸上有啥？”

爱爱轻轻一笑说：“你脸上有花。”

赵伟知道她在揶揄自己，陪着笑说：“那你夸人的水平不高。一个大男人脸上有花一定是疤瘌。”爱爱“噗嗤”笑了，“你再也没跟顾哥学好的，越来越贫。我刚刚在想，人这一辈子到底有没有天长地久呢？”

“有吧。”赵伟想了想说：“如果能在恰当的时候遇到恰当的人，两个人又都知道珍惜和经营，都以对方为重，都愿意付出，大概就有了。所以，很多的人不是遇不到，就是遇到了又错过了。”

“哦，遇不到倒也罢了，”爱爱起身洗菜，“遇到了又错过了真是可惜呢。”

赵伟看看爱爱，不知道爱爱是无心说的呢，还是有所指。那两年，赵伟和爱爱的关系很有些说不清楚，在外人看来，他们无疑是一对情侣，可是他们自己却始终隔着一层纸，这层纸，爱爱期待这赵伟来捅破，可赵伟每到关键的时候就找个借口避了过去，每到这样的时候，爱爱就觉得很失落很委屈，赵伟也觉得有些对不起爱爱。他说：“其实爱情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一个东西，能够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过一辈子已经很幸福了。”

“哦？”爱爱转身乜了他一眼，问：“你信任什么样的人呢？”

赵伟应着她的目光说：“你这样的吧。”

爱爱心“噗噗”地跳着，嘴上却漫不经心地说：“求婚吗？”

赵伟也睨了爱爱一眼，有些坏坏地笑着说：“当然啦。你什么时候听见我说过这样的话？”

爱爱想了想，这话不假，赵伟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尽管爱爱一直在等着赵伟说这样的话，心里就有了几分期待，表面上却淡淡的，撇撇嘴说：“不算。”

赵伟也“噗哧”笑了：“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一个干部，能看上咱煤黑子了？”

爱爱真恨不得转身将菜筐砸到他的脸上，眼里含着泪，开大了水龙头，筐碰着盆，盆碰着水池发出很大的响声。赵伟似乎听不见，没事人一样继续择菜。

那天，爱爱回家落了一夜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