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你的想象写小说”——作家戴来访谈录 

新浪读书   

　　█采访者解玺璋

　　□受访者戴来

　　█作为一个职业作家或自由作家，和那种有个固定工作，业余写作的作家有什么区别吗？

　　□戴来：我觉得更自由一点儿，没有很复杂的工作关系和社会关系，没有那么多的应酬。

　　█那你觉得生活压力大不大？

　　□没有多大的生活压力，靠写作完全可以过得还不错吧。

　　█那么就是说你的写作完全可以养活你自己？

　　□这完全没有问题。

　　█那你会不会考虑到市场的因素？会不会影响到你对文学的理解和追求？

　　□我觉得我可以把它分开来，比如写中短篇，更多的我会写自己愿意写的，我理解中的好的小说，写长篇，或者说偶尔会写点电视剧什么的，可能还是会为生存考虑吧。我觉得要考虑市场，因为中短篇是圈内人看的，长篇或小长篇，其实是写给圈外的读者看的。当然得考虑市场，也得为出版社考虑。

　　█那你觉得会不会影响到你对文学的理解和追求？

　　□肯定会有点影响，但是我觉得影响不应该很大吧，因为，把东西写得好看、考虑到市场，这也是一个作者应该考虑的，就说写中短篇吧，很希望把自己对小说的理解贯彻到里边，但同时也应该想到，会不会有读者看啊，是不是能吸引更多的读者啊，提高读者的阅读欣赏水平吧。

　　█我读了你的《鼻子挺挺》有个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事，男主角古天明为什么不把他心里这件事告诉他的妻子呢？

　　□因为他和他的妻子是很难沟通的，他结婚多少有点为结婚而结婚，就好像到了那个年龄，为自己也好，为父母也好，应该有一个婚姻吧，他的妻子并不是在精神上和他很能沟通的女人，他告诉她，她也未必能够理解，他们应该是两种人，两类人。

　　█会不会也有他性格上的原因？我觉得这个小说最重要的一个扣就在这，如果他能和他的妻子沟通的话，这个故事就没有了。

　　□对，但是我觉得不应该沟通，现实中的婚姻可能更像我的小说，一个家庭，一男一女，其实他们还是一男一女，并不因为他们是一个家庭了，就合二而一了。一个家庭，说到底还是两个人。

　　█你是不是觉得人与人沟通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是，我觉得很困难，能找到可以沟通的人反正挺难的，基本上还是很表面的那种关系吧。

　　█这和你写到的对爱或爱情的感情有关系吗？如果他们之间有所谓爱情的话，他们就能达成一种沟通吗？

　　□爱情只是一个前提，但我觉得爱情还是有保鲜期、保质期的吧，在处于保鲜期、保质期的时候，两个人的相互理解可能会更多一点，过了以后，男女之间会变得很麻木，甚至有点不耐烦，更别说理解沟通了。

　　█你认为人与人很难沟通主要的障碍是什么呢？这种状况是普遍的吗？

　　□是普遍的，人也许有沟通的欲望，但没有沟通的诚意。

　　█那你认为是人的主观性的东西影响人与人的沟通吗？

　　□我感觉是这样。

　　█你的这个小说是想写人与人很难沟通这样一种生活状态吗？

　　□不是，这个是你看出来的，我写的还是白烨老师说的那种命运的暗合或巧合吧，爱有时是会捉弄人的，在爱的前提下会发生很多捉弄人的事，命运有时会很残酷。

　　█你是怎么想到要写这么一个故事？

　　□我都忘了，一开始可能是个短篇或者中篇，我一直想写一个带有悬念性质的东西，这是一个前提，写着写着就变成一个小长篇了。

　　█你现在的结构和你的这种写法有关系吗？

　　□我的写作都有很大的随意性，写成这样就是白烨跟我说他们要做小长篇吗，

　　█这个结构不是事先想好的？

　　□我包括写长篇一般并不在动笔之前就构思好一个故事，故事是有它本身的节奏和走向的，最初你也许是这样想的，写着写着，你也许觉得走另一条路才是小说该有的结局。事先不想很多。

　　█可这个小说的结构事先设计的感觉还是有的。

　　□没有。

　　█那你怎么把握这样一个故事整体的感觉呀？

　　□我觉得小长篇只要把握住它的节奏，因为中短篇的节奏和长篇的节奏肯定不一样，只要把握住节奏，故事写着写着就有了自己该走的方向，就像水一样的，水到渠成，你可能事先想得很多，但写着写着你可能觉得事先想好的那个结局放在这不合适了。

　　█我看你在“后记”中写的这个很有意思，你说你对女性比较熟悉，反而不太愿意把女性作为主角，可一般来讲，人们都喜欢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呵？

　　□就是说，写自己熟悉的东西，好像不是一种创造性的劳动，而男性的生活、男性的视角，对我多少有点挑战性吧，给我留的想象空间也更多一些，写起来觉得更愉悦，你会觉得你在创造这个人物，完全不是你生活当中的，甚至不是你经验当中的。我的小说中基本上没有我的生活，可能就是一些细节会和我的生活有关系。随笔可能离我的生活更近一点。

　　█这是不是和你对小说的理解有关系？

　　□是呀，我觉得写自己的生活那是纪实呀。

　　█可是传统的对小说的理解，都主张写自己身边的生活，写自己熟悉的东西，你对小说的理解和他们似乎不太一样。

　　□日常的生活，我熟悉的生活，我看到的、我经历的生活，我没有写作的冲动，生活中的可能性，可能会发生的事，将要发生的事，这给我写作冲动。

　　█你的小说给我的感觉和另外一些女作家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在我印象里，女性写作比较爱把自己的生活理想化，我相信她写的都是自己的生活经历，但她把它美化了，或者美化男性，或者美化女性，你写的倒是特别的日常化，特别平实的风格，但你的小说观念恰恰又是说不写自己生活经验中的具体的事，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你如何处理这种看起来很矛盾的关系？你是如何把握的？你是靠想象来写作，但你的想象恰恰更接近日常生活的真实。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我觉得我不太擅长说我的小说，一个作家应该干的还是把小说写好，说得很好最后没写好也不好。

　　█你认为好看的小说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有意思，这是一个大前提，必须是有意思，大家都知道，日常生活是没意思的，你怎么把日常生活中的有意思的东西发掘出来，写出来。

　　█你觉得有意思的小说有什么？你读过的？

　　□我喜欢朱文的小说，他是不是和你们评论界有矛盾？余华的小说我也喜欢，余华早期包括现在的小说，我觉得写得挺好的。

　　█你是学中文的吗？

　　□我不是学中文的，复旦作家班，鲁迅文学院也呆过。

　　█那你原来的专业学什么？

　　□我没学过什么。

　　█没上过大学吗？

　　□是呀。

　　█我是了解一下你的背景，你阅读的背景。

　　□我不大读书的。我喜欢的东西我会反复地看，

　　█那么比如小说，除了当代的，再往远一点的，你还喜欢什么样的？

　　□没看过。

　　█现代文学中的作家那些是你喜欢的？

　　□我说鲁迅的小说写的好，他们说鲁迅不会写小说，所以我都不敢说了。他们都说博尔赫斯的小说写得好，我觉得他不会写小说，十个写小说的人有九个半都说博尔赫斯小说写得好，可我觉得他不会写，他写过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倒被人忽视了，我的想法和别人不一样我就不好说，

　　█你为什么觉得他的小说写得不好呢？

　　□我觉得他的小说不象小说，不具备小说基本的东西。

　　█哪些东西？

　　□故事，相对完整的故事，有意思的情节，有意思的人物。

　　█还有些什么，你看过的？张爱玲看过吗？

　　□看过，那会就当作通俗小说看着玩呗。就是没写东西之前，但是不是那种特别喜欢。

　　█你一直就喜欢文学吗？

　　□以前写过诗歌。

　　█后来怎么转到写小说上来了？

　　□后来就是觉得我老闲着吗，应该干点事，有人说我语言不错，可以写小说，就写起来了。我写了没几年，但是我开始写以后，每天都写，数量也还可以。质量我就没法说了。

　　█你觉得写小说的才能是不是天生的？

　　□我觉得有点天赋，我没有经历过很系统的训练，在作家班时也没有写东西，就是玩，但是有一年我觉得我确实得干点事，就开始写，我看很多不如我的都能发，我觉得我写的肯定能发，我写作的过程比较顺利，98年在《人民文学》上发了两个短篇，配了个评论，是一个朋友推荐的。我到现在大概写了120万字，每个字都变成了铅字。我碰到了一些好编辑。

　　█你觉得在你的写作中性别重要吗？

　　□没有，我觉得我是中性的，可有人说这里是男性视角，因为我是个女作者，有人就觉得男性视角比较独特，其实我是中性的。我也有以女性视角去写东西的时候，而且我特别喜欢写中老年的生活，七八十岁老人的生活给我留下很大的想象的空间，我写一个老太太八十多岁，一下午坐在路边回想她以前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静静地就死去了。我经历不到的或者我以后才能经历到的，可是给我留下想象的空间，我爱写。

　　█你是怎么和这个老太太达成沟通的？

　　□可能在写之前有一个我认识的老太太，她是基础人物，然后我就把她安排在路边，回忆她的生活，就在想象当中，很安静的就死去了。这种写作我觉得很愉悦，你会感觉你是在创造东西，而不是在描绘。

　　█你好象很喜欢写可以放任你的想象的东西？

　　□特别是中年男人那种在这个社会当中很无奈很尴尬上有老下有小有很大的压力，那种状态我特别愿意写。

　　█你的这种感受或体验是从哪来的？

　　□完全想象的。

　　█我是以为，比较较真的，任何想象都应该有个依据吧？你的想象不能真是凭空来的，天外飞来的吧？你为什么对中年男性这么有信心，可以写得很到位？你的这种信心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可能我爸爸中年的时候我看到他天天在家进进出出很忙，要干这个要干那个，有家庭责任，社会责任，都压在他身上，他觉得得干好，那幅景象给我的印象比较深刻的，感觉很累，但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得很疲惫，回来还得很轻松的样子。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吗？

　　□还有一个姐姐。但肯定是我夸张了夸大了我父亲那会的压力，但很多中年男人是像他那样生活着的。

　　█是不是和你是个女性有关系？女孩都比较敏感，如果是个男孩，他对家长的感受没有这么体贴，

　　□但这种感受也是离开家以后慢慢来的，离开家以后想在家的时候，我爸爸很操心，外边一大堆事。

　　█你家里对你写作怎么看？

　　□高兴呀，我爸爸很高兴，小时候我爸爸就对我寄托了很大希望，我肯定应该活的比一般人要好，不可能很平庸的过一辈子，他很多没有实现的希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你是不是很小就显出很有才华的了？

　　□那我可不敢那么说，反正小时候我挺聪明的，学习成绩挺好的，作文写得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后来没有上大学呢？

　　□根本就没考，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你喜欢文学跟你父亲有关系吗？

　　□没关系。我爸爸是在我开始写作以后他才喜欢上文学，常年定着四五份刊物，像《收获》、《人民文学》、《钟山》，他觉得我可能发作品的刊物他要订的，然后还要翻一翻《文学报》、《文艺报》，他都要看。

　　█他没想到你后来当作家吧？

　　□反正现在的样子他挺满意的，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一点。

　　█你这次得的是个什么奖？

　　□春天文学奖。

　　█以前获过奖吗？

　　□还获过一个河南省的奖。

　　█你在小说中如何处理性爱和情爱的关系，我也想知道。

　　□基本上不写性，

　　█我是觉得她在这方面控制得比较好，不是那么放肆，现在很多女作家写得很放肆，特别敢写，

　　□我觉得写那个不是写作能力的表现，把那个写得很铺张，没有多大意思。

　　█你不爱说话，性格内向，老琢磨事，琢磨人。

　　□那倒不是，不善表达，同样的东西你让我写出来比让我说要好得多，不善于说。□

　(原载2002年4月14日《北京日报·文艺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