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壁虎的爱情

文/田金双

当我还是个孩子，我就一直喜欢脚趾抓在墙上那种坚实的感觉。

闹闹是我的新邻居。第一次见到她，我清晰地看见她眼中有一尾壁虎在拼命的跳跃。我知道那是我。

嘿，让开点，不知道人家在散步吗？她恶狠狠地呵斥我：大半夜的，蚊子早都跳舞去了，你发什么疯！

我的视线移到她的身上。这是个目光潮湿的女孩儿，有点儿像青石板上墨绿的苔藓，甜甜的。我闻到了她身上久违的爱情气息儿。

擦肩而过的瞬间，我与她的视线接触了。突然，我有一种幻觉，她就是我前生最最熟悉的女子。

也许，你永远也猜不透一个壁虎忐忑不安的心理。爱情的念头在我胸口像青草一样疯长，在我凛凛的目光中翩然起舞。

我被爱情呛住了，就像一个每天吸两包烟的男人，苦涩的滋味在鼻腔与口腔里摇晃，蔓延……我开始大声咳嗽，忍也忍不住。我不停地捕食蚊子。我想通过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情。

我开始拘谨地走近她，隔着纱窗静静地和她对视，说不尽绵绵的情话。

从冬到春，从夏到秋，随着季节的转换，我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

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我们恋爱了。而且，茫无目的。

在我眼里，闹闹一直是个捣蛋鬼。不过，我喜欢她的恶作剧。在我眼里，她的恶作剧也是一种诗意——那个黄昏，我们静静地爬上一堵矮墙，静静地看夕阳。她的脸色也像夕阳一样地微红。她温柔地注视着我的透明的眼睛，悄然地问：跳跳，你真的爱我吗？

我沉默不语，点点头。

她俯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我啪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直到今天，想起闹闹当初的恶作剧，我仍有一种暖暖的感觉。那一刻，她目光幽幽地说：亲爱的，来，抱抱我！

是的，她说夕阳很美，我就醉了。

日子一天天转凉了。我开始为我的朱丽叶担心。我知道，闹闹随父母奔波多年，父母离异后，身体很瘦弱。她有着严重的哮喘病，一到冬天就不停地咳嗽。

那段时间，我特别勤奋，每天早出晚归，一个人悄然地出去觅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到我劳累的样子，闹闹的眼睛里有种淡淡的忧伤。她用温润的舌尖舔着我的嘴唇说：噢，跳跳，休息一下吧？亲爱的，你太累了！

危险还是来了。有一天，在跟踪一只狡猾的老蚊子时，我小心翼翼地爬过三截断墙，不幸失足，掉进两堵新墙的夹缝里。瞬间，一枚从外面钉进来的钉子忽如其来地钉住了我的尾巴，重重将我击中。

我一动不动，躺在墙上，像个标本。我很难过，可怜的我是怎么掉进去的呢？也许，这个过程我永远不得而知。而此刻，我尚在病中的朱丽叶还不知情。

那一刻，看着满地的月光，我突然想到了死。我让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我用力地弓起身子，抖了几抖，没有一丝力气。我又用力的叫了一声，可是连我的声音也背叛了我，软弱苍白，委琐细碎。我象一条被车子压扁了的蛇，除了生命之外，再也没有一点儿硬挺和活着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苏醒过来的？醒来时，闹闹正静静地站在我的身边，目光忧郁地看着我。她哭着，吻了吻我，然后，一下子走开了。

我有点绝望，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一会儿，她又出现在我面前，大汗淋漓，嘴里叼着一只蚊子，嘴对嘴喂到我的嘴里……

……

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闹闹都冒着致命危险来和我约会。一个无情的钉子，犹如一道鹊桥，硬生生地将我们分在了两个世界。

我在黑暗的墙壁里整整困了十年！十年里，我的视线里出现过蜘蛛、腹蛇、蜜蜂，对，还有苍蝇，他们来了又去了，可我的身旁每天都会准时出现闹闹瘦小的身影。她很累，很疲倦，不停地咳嗽。她说，乖，跳跳，活下去，活下去，挺住就是一切！你知道吗？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

爱情！那无比高尚的爱情！那生死不变的爱情！为了被钉住不能走动的我，闹闹在这10年的风霜雨雪里一直矢志不渝地照顾着我。

当我忧郁得近乎绝望，拼命地扯动自己的尾巴时，她总会静静地伏在我的背上，用温柔的脚趾环抱着我。她含着眼泪，笑笑说，跳跳，挺住，挺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就这样静静地偎依在我的身旁，看着我，看着我，一直看着我，执著地等待，等待奇迹的降临。

当爱情丰满的时候，是天堂；当爱情贫瘠的时候，是地狱。也许，“天堂”总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瞬间莅临。那家主人拆墙壁的时候，发现困在里面的我。那时，一根巨大的钉子钉住了我的上半个尾巴，整整十年。

“这只被钉住了尾巴，一步也不能走动的壁虎究竟是靠什么活了这么长时间，难道它可以十年之中不吃不喝吗？”房子的主人看见后觉得很惊讶。他暂时终止了装修工程，他想看看，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有些担心……

过不多久，我的闹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它嘴里叼着一只虫子，冒着生命危险慢慢地向我走过来……

我惊呆了，心跳不止！

“啊！是爱，是至高无上的爱，是那生死不变的爱，使这只壁虎在一动不动的情况下活了十年！”主人含着眼泪，小心翼翼地帮我拨出了钉子。

……

脱离危险的那一刻，闹闹笑了，笑得一塌糊涂。

闹闹又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看着我，哭眼婆娑地看着我。她说：亲爱的，来，这回，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