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朝霞一轮明月两株梧桐。异城素描。想起“围城”里孙柔嘉随手画下的红指甲和红唇,勾勒出汪太太的形象。
我也写下暑天素描,勾勒一座城。
小孩去南京探访一位本科毕业已提前工作两年的好友。我们随行,三两天,算是暑期家庭活动,这么热的天,并不适宜的地方,临时起意,不算旅行。
住老城区,玄武湖边,可以远望天文台和鸡鸣寺。去哪座城,都愿意选择住老街区,四通八达,步行可抵民国公馆区、可抵鸡鸣寺附近的街区、古城墙,这是老街区的好,随便走走就到了。当然,来南京总不忘去看看先锋书店,发现暑期的先锋书店像菜市场,打卡的年轻人或带孩子的家长太多,进去几分钟闷得不行,赶紧出来。书店变得如此熙攘,是我没想到的。先锋书店曾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多年前,因为对先锋印象好,特地过来看看,第二次是前几年过来听白先勇先生关于红楼梦的讲座。那两次,人都不多,可以慢慢走慢慢看,书不错,咖啡也好。还去过另两家先锋分店,一家位于颐和路民国公馆区转角地带,落地窗外三条小马路,视野苍郁开阔。另一家,建于安徽碧山,老房子带天井的书店,一番古旧书卷气,有味道,是2017年冬天去的,记得是一场大雪后,凛冽的风景。那次也是因先锋书店去的碧山。人与事物,总有某种机缘。那时出行,常常因一家书店去到一座城,却觉值得。这一次,因为书店人太多,我连坐下来喝杯咖啡的机会都没有。是读书的人多了,还是打卡的人多了,不得而知。只感觉这两年,书店的氛围也变了。不过,每座城,有这样一座地标书店总不是坏事。
跟小孩分开行动,也无计划,随意走走,天太热,走路好像也变得不适宜。小孩晚十点多才回,跟我们聊见同学的种种感受,不少感慨分享,说见一面很值得。特地来异地见一位旧友,在他是一种值得。我们也懂得这种值得,比旅行更有意义。他们本科的那个小班同学,关系都很好。几个同学工作,几个同学保研、考研或是硕博连读,每个人的路不同,却还保持着联系,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小孩买了冰淇淋带回酒店,我们吃着冰淇淋,聊天,很开心。落地窗外一轮大圆月。高楼看月,格外分明,远处的紫金山天文台还亮着灯。天文地理,日月星辰,一时间明白起来,对于南京这座城,并无过多喜好,倒是这样特别的时刻,与我相逢,四面八方的涌来。
凌晨四点多,早早醒来,窗外的一道朝霞,妩媚初绽,玄武湖还未醒来,呈扇形,有惊艳。坐在窗边,静静欣赏朝霞,那一刻便有了意义,“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王阳明的心学,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记得颐和路、牯岭路的两株梧桐,一球悬玲木,二球悬铃木,都是110岁,树形特别。南京的梧桐好看,跟上海、杭州梧桐的气质各不同,就像人一样,在哪座城市生活久了,未免带有那座城市的气质,虽然梧桐还是梧桐,感觉是两样了。酷热天气,在梧桐树下流连片刻,也是一期一会,蝉鸣如雨。
六朝博物馆,小众博物馆。东晋陶俑,面容静美,悠悠然,神韵、风骨并存,笑容和衣物一样简洁明了,如同素描,点到为止,没有多余之笔。隔着1500年的光阴,微笑依然明媚。我所能做的,是一看再看,移不动脚,嘴角跟着上扬。六朝在历史上是变动时期,意识形态却空前活跃,这是什么原因?书法,绘画,雕塑,文史哲,审美都到达一个巅峰,出现春蚕吐丝描和兰亭集序那样的大手笔,顾恺之、王羲之那样的大家,出现东山再起的谢安,出现“渐入佳境”那样的历史佳话……电影导演贝鲁托奇说:审美是一种道德。的确。并不喜欢怀旧,但喜欢那种文化艺术活跃饱满的时期,氛围有一种朝气和清气,人人置身其中,与己无关,却可怡然浸润,充满希望。相反,形式上的怀旧并无意义,现如今,倒是形式上的怀旧流行,本质上的活跃却越来越稀缺,有一种生硬。魏晋风度流转,才可能出现“雪夜访戴”那样的情趣,情趣在现代社会可能是个边缘化的词了,但有跟没有,还是不一样。雪夜访戴,未遇,却自得其乐,好像见与不见都不重要了,那个雪夜出行的过程已很饱满了。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多么好看,随手翻翻,得智慧添气量。笑容和气度,学不来,看看也是好的。暑日,心静一静便好。去哪里,的确不重要。
不算旅行。一段时光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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