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曾看过“十三邀”的金宇澄访谈,做得不错,聊得比较放松。
有一段访谈,在黎里古镇废弃的金家老宅里,四角天空,门前有树,破败的雕花落地门,院落有阳光,沧海桑田。在这样的地方谈话
,思绪自然如泉涌。
金说到:院里的树是野生的,也许是鸟衔下来的一粒种子,偶然发了芽,长成一棵树。时间一去不复返,记录显得非常重要,文学某些时候就是对历史的一种记录。不然,过去,真的就过去了,现在的人不知道过去那个时代的人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有些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喜欢金宇澄的《繁花》,最直接的是喜欢语感,青草露珠般,那种劲道,好像很久没看到。记得第一遍读,是手不释卷,夜不成寐的那种读,被深深吸引。
喜欢其中那段慢火车的描写:
“江南晓寒,迷蒙细雨,湿云四集。春游,等于一块起司蛋糕,味道浓,可以慢慢吃,尤其坐慢车,最佳选择。人少,时间慢,窗外风景慢,心情适宜。
春天短,蛋糕小,层次多,味道厚,因此,慢慢看,慢慢抿。
窗外,似开未开的油菜花,黄中带青,稻田生青。柳枝也是青青,曼语细说之间,风景永恒不动。”
这种语言功力,很有劲道,小火慢煨,意味深长。
金在聊天中,说到有些词天生就好看,比如“明眸善睐”,现代人不怎么用,或不知什么意思,可它是活灵活现的,就是好。
巨鹿路657号的上海作协,路过几次,每次都忍不住驻足。那里曾是上海富豪的故居。对话场景转到了金的办公室,过去的老房子,空间不局促,人在里面,好像有一种尊贵和自洽,他在这里当了三十多年编辑,一个职业终老,也是他的幸福吧,晚年以“繁花”收笔,好像一种恰到好处。
他谈人的命运就是一秒钟变化,说起当年去东北下放时,遇到一个青岛来的大学生,聊起自己的故事:他和同学去报名上前线,进门去,两个派系,他们一人去了一边,命运就在那一秒钟完全不一样了……金说人是越来越复杂的,不是简单的下个结论。现在出现新一轮的单调,喜欢用三观来论人,喜欢说“ZHA男”,他讲安娜·卡列尼娜里也有“ZHA男“,但那不是一回事。人都是复杂的,没有经过自然主义的积累而直接进入批判主义,是非常可怕的。
他讲到的这种社会现象是大量存在的,习惯了一个事情上来就套用一个名词,上来就是评判,下一个结论,进入另一种极端,失去层次感和事物本身的丰富,物质越来越丰富,思想其实越来越单一从众……
宕开来,他说,人生有许多决定命运的一秒钟,人太丰富了,没法界定。他喜欢自然呈现一些复杂的东西,不评判不下结论。
访谈中他提到一个故事,挺好玩的,印象深刻。他当年返回上海,上海一切百废待兴,新华书店出现排队买书的现象,他讲了一个“匣北区简爱”的故事,就是上海匣北区有个小姐姐,爱打毛线,爱讲“简爱”,三天时间讲一本书,讲得活灵活现,记忆力也好,理解力也好,语言更是珍珠滚动,这样茶余饭后讲书,多有意思。那是一个特殊时段的文化,可惜都没有人记录下来……
《繁花》里的旧上海是记录下来了,那些鲜活的语言,以至我看完《繁花》的书意犹未尽,2019年因《繁花》话剧上演,特地奔去了上海,那好像是我第二次看话剧掉泪。第一次,是在苏州看《金琐记》。
时代在变,选择记录什么,倒是值得思考的。文学的意义在哪里?它记录的是那些消失的东西,那些在时间的长河里幽幽发光,令人怦然心动的东西,而不是那些人云亦云的东西。
想起一句歌词:当我还是孩童,月似珍珠,日如黄金。当我长大成人,寒风凛冽,山川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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