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杨光志
没有谁动了我的奶酪吧?
我以最流行的方式发问。
尽管没赢、没平、也没进,
中国足球还得要踢下去……
--摘自青皮的"歪诗"
"我们走在大路上……"
青皮是从当年那帮知青那儿学会唱这首歌的,以前可以唱全,现在只剩下这一句了,接下来的歌词全被岁月侵蚀了。他不觉得有什么伤感,他是向前跑的人,还不到怀旧年龄,没必要去检视自己一路走来的印迹,去抚摸那些伤痕。
"我们走在大路上……"
他用这只记得一句的歌词给自己提劲,无论是早晨走出房门,无论是将赴哪个谈判桌,无论是驾车去哪儿游玩……。在所有出发的始点,他总爱来这么一句。
但今天他无法抗拒记忆。当他和一大帮生意场上的孤朋狗党在"天上人间"使劲地"OK"比试嗓门的时候,主持人隆重地用"西部艳舞皇后"、"中国摇滚第二号问题女生"等一连串震耳炫目的称谓推出了一位巡回演出到场献艺的摇滚巨星--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的出现已足够让青皮惊奇,而更令他诧异不已的还有雪花,雪花出现在为伊丽莎白伴舞的队列里。
"天上人间,河东河西"青皮一时间百感交集,狠掐了一把大腿肌肉,没错,很疼,不是梦,是真的,但,可能吗?人世间,路途中,竟如此荒谬的组合,怪诞的重逢。
人的生命旅程仿佛一种没有源头和停泊之地的飘零,它由主观的念头和客观的际遇构成。
伊丽莎白、雪花是青皮生命旅程中非常重要的两个女人,伊丽莎白不是老外,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妹子,叫尤玲,她有着高挺的鼻梁,深凹的眼眸,雪白肌肤,加上烫得金黄耀眼的瀑布发,取个英国女王的名字倒是可能乱真,当年青皮这样剖解她的这个外号(现在可能应称作艺名),他说:"伊丽莎白,就是说你衣服里面煞白-衣里煞白"。当时尤玲挑逗地问他:"想看看吗?"青皮咽了咽口水说:"算了,衣服外面也煞白。"
雪花是青皮的初恋对象。
第一次见到雪花的次序是这样的:先是一个黄色园点花纹的伞面加上两条套着白丝袜的腿,然后伞面移开了。露出一头秀发,天灵盖上那头发作顺时针旋成一朵花,慢慢地,一张简明扼要的苹果脸扬起来--那张扬起来的苹果脸妖嫩可人,是那种熟得将掉下树而又未掉下树的、刚刚经过一场牛毛细雨润洗、还带着三两滴水珠的苹果。那一瞬间,"爱情"由一个词组变成了一个"苹果"的事实,叫青皮下巴下面刚刚冒出的胡子芽儿直打哆嗦……后来与雪花混熟了,青皮知道了这种明星登台亮相法是雪花惯用的展示美貌的伎俩。而当时,青皮的确是被震昏了。情思旖旎,心魂飘飘,,两眼直勾勾如同对对眼,神经发生传导阻抗,一家伙成了植物人……
雪花被青皮的眼神盯得不好意思,想躲又躲不开,便胡乱笑了一个,青皮的心脏在那一刻增加了一倍的工作量……
那年,青皮二十岁,长到二十岁才第一次跟爱情打交道令青皮有点遗憾也有点后怕。那时候,雪花还不会弹钢琴,还不会跳国标舞,还没有被一个研究生改变性情。老实说,那时候她绝对纯情,青皮也一样。二十岁的青皮绝对相信爱情是神的和圣的,值得为一个约会的准时在豪雨中骑自行车飞奔,值得为女朋友的光临在寝室大洒香水且偷来妹妹的"大宝"美容霜改造袜子的异味,值为得女朋友的一次赌气坐卧不宁真至瘦掉十多斤腹部优质肉……有什么办法呢?二十岁的青皮还没有被他的朋友们封为"恋爱专家",还没有写出那首著名的《恨就是他她的爱呀》的长达一百六十三行的情诗,还没有南下海南为自己的血肉补充钢火,还没有去贵阳被人将左眉砍一刀,将一张白面书生脸增添剽悍气慨,还没有如现在这般身背两个手机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两个交好的"小蜜",且尚有闲情去风月场合偎莺倚翠……
当他们开始"谈"的时候,青皮郑重地问雪花:"你是初恋吗?"
雪花一脸焦急:"是初恋,哪个狗哄你。"
"你那么漂亮,会才是初恋?"
"黄狗写纸条给我,我又没应他。哼!信不信由你。"翘嘴巴了。
于是青皮的心里快活地哼唱起"我们走在大路上……"跟中国的很多笨蛋男人没两样,"初恋"两个字极能让青皮的虚荣心和占有欲感到满足。他开始认真地编起梦来:海边拾贝壳,天上摘星星,花丛中互相追逐嬉戏,雨天共打一把小伞听"叮咚"……诸如此类。
他派头款款地邀请道:"雪花,请伴我去民族中学的草坪上走走吧,让那芳草馥郁的清香抚平我日里纷乱的心绪……"一口文绉绉跟朱自清似的,那时候雪花服这个。
雪花是青皮的一个教师的表哥介绍给他的。那时候青皮在他工作过的那家机械厂里有点小名气,那名气可不同于现在这种牢骚加牛皮再加上大把花钱烘托出来的臭名气。那时候青皮绝对正人君子,自我设计搞得如火如荼,鼓捣机械电子、勾画圈圈点点、统计阿拉伯数字,这些高难度的活青皮都来得两刷子,会用三个国家的语言说"你好"更是他的绝活。俗语说得好:"自助者人助之"。在大龙镇中学当教师的冬表哥见他还有点出息的样子,不再骂他"朽木不可雕。"转而主动替他物色对象,把自己教的班上一个学生的姐,也就是雪花领来青皮面前,用一种凶霸霸的口吻训导他:"你小子把人看好,能谈不能谈早点回我话!你别看人家才初中毕业,聪明死了!"-青皮的表哥比青皮大三十四岁,这是他敢用训斥下辈的口吻的前提。因为青皮的大姑妈十八岁便出嫁头一年便生了冬表哥,而比大姑妈小十二岁的青皮的老爹三十七岁才结婚四十岁才生了青皮。因为冬表哥的老师身份与年过半百的岁数,这次介绍就显得很郑重很严肃,青皮跟雪花的关系能发展到约等于夫妻,除了得益于妹妹的"大宝"对臭袜子的掩护外,冬表哥这位介绍人那一张皱巴皱巴的老脸作用颇大。
当然,也不能排除青皮本人当时长得很英俊这一关键因素。当时青皮左眉没有疤痕,绝对奶油,而奶油在当时正好抢手,再加上,青皮还会写诗,水平直逼国真兄。这些因素已足够让青皮赢得雪花的芳心。
他去雪花那儿玩的时候,随手拿起雪花书桌上的影集翻看,面对几张雪花的单人照仔细地端祥,然后也不征求雪花的意见,拿出钢笔便在照片上题诗:
你无声的忧郁
是一株岩边弱柳
美丽而慌乱的目光
曾在小夜曲中做落叶的漫步。
遥望是一片没有雨的白云。
我的心一程一程
向你的目光祈求
将手上这张背依柳树的湖畔单人照题完,又拿过一张以喷泉作背景的照片再题:
而你
眼睛是一湾碧水
睫毛是芦获丛丛
确有漫天水雾
洒没一片云空
我怎么竟走不进
你深囚着的心绪……
又取过一张水面荡舟的,再题:
船儿悄悄划向幽深
带一种走歧路的任性
只是芦叶上的露珠
一直晶亮着
用一缕熟悉的温柔
默默湿润我的干涸
在青皮如此挥毫恣肆汪洋的时候,雪花就在一旁用一双崇拜的眼看定了他,跟现在有些女孩看F4似的。
见到尤玲的时候是另一番情形,她正在跟一帮烂崽侃天嗑地,说什么:"你们莫想动老子什么歪脑筋,老子七岁就被强奸,现在强奸我的人还在坐牢,再有十三年他就出来了,我要等他出来后同我结婚……"尤玲是如此地诠释忠贞,张狂得如一株盛开的美丽绝伦的罂栗花。直到青皮同她关系发展得很亲密,并多次决心把她追到手时,这个故事她仍是无所顾忌地乱讲给人听,叫青皮很没面子,下不了追求的决心。
尤玲在一家叫"野月亮"的酒店里当招待。"野月亮"是这个叫"玉屏"的县城最高档豪华的酒店,由一个香港老板投资,该老板在大陆的情妇的弟弟经营。这个编外内弟本人也曾在广东打工,在一家高级宾馆端过两年盘子,所以他经营"野月亮"的方式极洋气。尤玲的招待工作便是上菜、收盘子,兼陪洒,晚上则在舞池里嚎春。其中这"陪酒"是个现代派的玩意,意义相当于花瓶、酵母片、空调机。鉴于目前的经济越来越搞活,饭桌对于经贸活动和仕途运作的顺利进行越来越重要,"野月亮"酒店的这位编外内弟老板大胆引进"陪酒"服务项目,为商品交易的达成提供润滑油,为行贿受贿的实现提供催化剂。这一改革深得一些以"革命就是请客吃饭"为信条的商贾官宦们的赞赏。
跟雪花的热恋发生在青皮背业务正起劲时。厂里领导卡得紧,上级官员催得急。兄弟厂家要观摩取经,如何将一个刚引进的高科技生产线开动运行起来成了厂里的当务之急。这一重任的关键部位攻关键题被厂里派给了青皮。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以为青皮既然可以用三个国家的语言说"你好"那一定是可以成大器的,迫于此种情景他只好象陈景润他弟弟似的拼命背业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