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里回想冬天

    杨光志

    冬天里，我们伛偻着腰，表情麻木，忧郁乃至烦躁地将双手插入口袋或袖口，诅咒那寒冷，我们哆嗦，我们哈气，我们守着火盆不想挪身，我们说：冬天单调，冬天乏味，冬天不生长浪漫的故事。

    然而到了春天再回想冬天，那冬天一定是很美的啦，比如冬天的暖炉，冬天的火锅，冬天的凛冽刺骨的寒风，冬天的悠远湛蓝的天空，乃至冬天的羽绒服、大皮靴，冬天的腊梅傲立……都成了遥远的诱惑和明净的回忆。

    还有那雪，哦，漫天飞舞，晶凉净洁，把冬天赋予了最鲜明的个性，雪花荡涤了污秽，天空纯净得不含一点杂质，冰凌在阳光下闪耀奇异的光泽，除了茫茫一片雪白，天地间似乎什么都没有，连一个皱折都找不到，天地相接如此完整，尖削嶙峋的沟壑在白雪层层叠叠的覆盖下，被粉饰掩闭得严实柔和……

    春天，繁花似锦，让人目不暇接，让人销魂落魄，让人幻想生命的绚烂。然而，春天是最让人忽略的季节，让人慵懒，让人懈怠，让人懵然长卧不知不觉如堕五里雾中。春天纵容我们幼稚、浅薄、娇嫩、浮燥，让我们萌生一个又一个梦想，却总是忘记了实现这些梦想。让我们在渴望完美的过程中逐渐失去完美，让我们在拥有现实时盼望遥不可及的远方。

   春风沉醉的夜晚，忧郁的诗人风流落拓、情思旖旎，吟哦：曾因酒醉鞭名马，莫使情多累美人。在狂热的渴望中悚然自警，然而，能抗拒那明眸皓齿嫣然一笑么？

春风得意的仕途经济，意气风发的商贾官宦趾高气扬、指点江山，哼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却在把酒临风之时为赋新词强说愁，却怎么也勒不住那疾驶的马蹄……

   那么，回想冬天，回想牙齿打颤、鼻涕长流、脸蛋通红、手脚皴裂的冬天，回想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冬天，回想冬天的冷峻、冬天的淡泊、冬天的深沉、冬天的超脱、冬天的庄严……

    冬天没有哗众取宠的喧哗，没有洋洋得意的夜郎式的炫耀，没有心怀鬼胎的吵吵嚷嚷与骂骂咧咧，没有对收获的功利主义的渴望。

   冬天觑破兴衰究竟，阅尽人间繁华，以深入骨髓的寒潮摄去我们的浮燥，以辽远广阔的况味融化我们的偏见。

    冬天，是老道闭关修炼的石窟，彻悟在悄无声息里，冬天是孕育勃勃生机的母腹，成长在纯净平和里。冬天对我们有刻骨铭心的敲打拷问，正如严父不带笑意的祝福，其言耿耿，让我们对自己洞若观火，对功利心如止水，让我们绷紧思想的弦，让我们对未来充满警惕，让我们在浓艳场中保持一份淡泊之守，于纷纭境中捍卫一份镇定之操。

    回想冬天，在春天里回想冬天，在花团锦簇的明艳里感觉梅香暗动的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