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广归来

杨光志

 

    我不得不从广州溃逃，因为我既无资本，又无技术，体力也很差，再加上是男性，这一切决定我很难在广州找到工作。硬着头皮在广州及其相邻几个城市呆了几个月，去了数十家公司、工厂应聘求职，仍是没能站稳脚跟。最后钱花光了，靠一个老乡资助了些路费钱，踏上了返家的列车。

    "没赚到钱，赚一份经历，也是财富。"老乡送我上车时，这样安慰我，这话令我舒服，也让我有了养精蓄锐、从头再来的底气。老乡说："你败在太老实，在这儿，你要学会吹牛，要会自我推销，要有无所不能的自信和舍我其谁的勇气，你才抢得到饭碗。"

    "对呀！"我坐在列车上，反复咀嚼老乡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看了看我的邻座，有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有个穿迷彩服的军人，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个看小说的妙龄女郎，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我自忖自己一身西装革履还像个绅士，便忽然有了一种想在这儿吹吹牛练练胆气的冲动，反正列车上嘛，大家萍水相逢，牛皮吹破了也没啥难为情的。

    "我说，像你这样的年龄看张爱玲有点太早了。"我是选那个妙龄女郎开始谈话的。我注意到她手里的书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

    果然，那女郎停止了阅读，问我为什么，我就说，张爱玲适合历经沧桑的中年人读，而你，应该是读点琼瑶、亦舒、罗兰等等。

    "天！盗版。"我拿过她的书，强烈抨击盗版之可恶，并装着漫不经心地说：我读张爱玲是在美国读的英译本，她的文字经翻译后，很失韵味。

    我发现女郎的眼睛放光了。我怕她继续追问下去，便在讲完张爱玲一些绯闻花絮后声称，文学不是我的专业，我其实研究的是拓扑学。我现在正在运用拓扑学的原理进行区域经济发展指导工作。

    于是，那个老板搭话了，他向我咨询他的家乡应该如何发展经济。

    "那完全要看你那里的基础条件，不能一概而论。"我大打太极散手，使用的全是些暖味模糊的语言："根据德国学者霍夫曼和美国学者蒂姆·克拉克的理论，经济发展的本质特征具有波动反复和相当的不确定性，不能只注重单一的显性效益而忽略了隐性的负面影响，造成错误决策。在西部大开发的形势下，我们要着力选择朝阳产业项目，比如我正在做的IT业……"我只恨我腹中新名词太少，一激动，把我揣着的一个公司总裁的名片冒充我的名片递给他们看："你们看，我的产业全都是高科技。"

    在那老板请教的语气和女郎崇拜的目光中，我的感觉越来越好，连那军人和我谈起国防方面的话题，我也大言炎炎乱放厥词。那两个中学生已经在找笔记本让我签名了。

    这种美好的感觉直到在玉屏火车站下车时，才顿时消失。我对我的听众声称玉屏是我西部考察的第一站。那个军人友好地送我下车，在我亲切地向他招手致意时，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与他的军服极不协调的诡谲的笑容，然后一扬手扔给我一包东西："穷打工仔，还你！"

    我接过那包东西一看，原来是我的身份证、高中毕业证、未婚证、务工证等。我一下呆在那儿，为那个"军人"的怜悯而涨红了脸："我已经穷得连小偷都不屑要我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