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庄因为有个集镇,几乎成了鬼子每天必到之地。一九四三年我和父母为了远离鬼子的扫荡,搬家到郑舍居住。那里离张庄虽然只有三里多路,但因为交通不便,住户又少,鬼子很少光顾那里。
我们住的那户人家是我们本家,年龄比我父亲大,辈分与我同辈,是我父亲的牌友,他往常来我家做客。他家四周都是三丈多宽,一人多深的小河,西南角留下一条供人畜进出的路,其余除了住房和场地外都是农田,共有二十多亩,这种独门独户的生活方式,很有些“世外桃源”之风。
我们搬去时,正值
炎热的夏季,晚上屋内十分闷热,加上蚊虫多,叫人无法入睡。人们都坐在场地上乘凉,用蒲扇拍打蚊子,有些人家还升起篝火,驱赶蚊子的叮咬。要是在和平时代,在这月明如画,心静如水的时刻,我的母亲定会讲那“火烧赤壁”,“武松杀嫂”或“岳飞枪挑小梁王”之类的故事,大字不识一个的她,会讲得有声有色,大人小孩都会侧目聆听,而现在人们谈话的内容离不了一个“鬼子”,不是某家的媳妇被轮奸,便是某处某人被鬼子枪杀……人们一边谈着这些血淋淋的事实,一边注视着四周的动静,生怕鬼子突然从天而降。
千篇一律的内容,千篇一律的谈话,这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是不感兴趣的。我和主人的外孙将逃难时的惶恐早已抛到脑后,仰头望着美丽的夜空,一轮金黄的圆月高挂天空,把整个大地照得如白日一般,嫦娥姐姐正在和玉兔赛跑,萤火虫也不甘寂寞,提着小灯笼飞到人们面前,似乎在和月亮比美,我俩立刻抛开嫦娥和玉兔而去追赶萤火虫。比我大两岁的伙伴,不但胆大,而且跑得快,动作准,不一会儿,飞到场地上的萤火虫几乎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我跟在他的身后,只是一个跟班而已。
正当他手舞足蹈,十分得意,将要凯旋而归时,只听“嘭”的一声跌到了河里,这下可吓坏了我这个跟班。他在河里哭叫,我在岸边猛喊,幸好离场地不远,他舅舅听到喊声第一个跑到这里,他二话没说,立刻冲到河里把他外甥抱上岸,幸亏动作快,我的朋友安然无恙,他很坚强,一声不哭,又被他的外公外婆教训了一顿,我俩躺在芦苇编织成的席子上,一边听大人们的唠叨,一边望着银盘般的圆月,不久便上下眼皮打架,最后到睡梦中去找月中嫦娥。
当我在睡梦中飞到超凡入圣的月球,正在和玉兔赛跑时,一只大手把我提了起来,我用力挣扎也无济于事,只听人喊:“快起来!快!鬼子来啦!”最后几个字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原来是父亲拉我起来。我终于又回到了残酷的人间,鞋子未穿好就被父亲拖了起来,人们不问青红皂白,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向西南的唯一出路跑去。我的鞋子掉了也来不及找,真可谓如临大敌。
我们的喊叫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他们和我们一样叫喊着,奔跑着。他们又惊动了他们的近邻,不一会儿,几十户人家从四面八方奔到了同一条可供逃难的小路上,人们的呼叫声,脚步声,狗叫声,风声……混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乐……这时突然有人大喊:“各位静一静,不要跑,我们兄弟二人一直坐在场地上,根本没有听到枪声,更未见到什么鬼子,大概有人在做梦吧!”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他这一说提醒了大家,人们都不约而同的追问谁第一个喊鬼子来的?大家都说:“听到别人喊,于是我们也喊”,最后追到我父亲,这时我父亲才如梦初醒,他急巴巴的说:“我好像听到步枪声和机关枪声,就象打死朱大成、朱二成那天一样。”这是人们才真真正正的清醒过来,然而没有人责怪他。
一场虚惊就这样结束了,真是:跑出来心惊肉跳,回家时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