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年变老的过程中，我刻意让生日淡化，对日趋成熟的期待早已由对日渐衰老的恐惧所取代。再加上凡事都在电子化，收到传统贺卡的机会相当渺茫。但有两个人仍然让我非常感动，一个是牙医。今年我在她那里已经扔下不少美元，数额之多让人不堪回首。她的诊所及时寄来生日贺卡，卡片上还特意提醒下次门诊的时间，也就是继续花钱的时间。

本田的汽车销售员也寄来贺卡，6年多以前我在他那里买过一辆雅阁。卡片上跟生日有关的只有一句话，消费信息更多。他问，美国车主平均6-8年更新一辆车，你是否也考虑买新车？他们的本田店正在促销。

客观地说，成熟以后总还有些好处。作为观众，我们有机会看着新一代电影演员一步步成长。Anne Hathaway在 Princess Diaries中出道的时候才18岁，刚刚进入青春前期不久。她的演技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超大的眼睛和嘴，象用Photoshop处理过一样，具有超现实的美。转眼之间8年过去，Anne Hathaway一直以好女孩的形象出现，2005年的《断背山》和2007年的《成为简·奥斯汀》都不例外，但2008年10月刚刚上映的电影《蕾切尔的婚礼》中(Rachel Getting Married)，她扮演问题女孩琪美（Kym）。要结婚的蕾切尔是姐姐，但电影的主角却是妹妹。

琪美因为吸毒一直住在戒毒所治疗，为了参加姐姐的婚礼才请假离开几天。从回到康涅狄格的家中开始直到婚礼结束，琪美没给周围人带来什么快乐。她抽烟很凶，不抽烟的时候，嘴里说个不停，话题永远围绕自己，全然不顾婚礼的主角是姐姐蕾切尔。她从姐姐的好朋友那里夺过伴娘的位置，同时也不放过未来姐夫的伴郎，一有机会就诱惑他并很快取得成果。

大家并不刻意掩饰对她的负面看法，琪美意识到周围人目光和表情下隐藏的价值判断以后，越发渴望得到人们的理解和认可，但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与周围的冲突由此进一步加剧。与故障频频的妹妹不同，姐姐蕾切尔走在正道上，她即将取得心理学的学位。在蕾切尔看来，妹妹以个人的种种麻烦为手段，企图从心理上控制全家人。多年来父亲的注意力一直就在妹妹那里，即使到了姐姐的婚礼期间也不例外。电影中的人物形形色色，唯一体谅琪美、全心爱她的只有父亲。与父亲离异以后再婚的母亲特意赶来参加婚礼，她与琪美之间的争吵以母女互扇耳光结束。

经过所有这些冲突的铺垫以后，一场盛大的婚礼顺利举行。整个拍摄采用家庭录像风格，大量使用摇晃不定的镜头，主体模糊的起落幅，看似随意的变焦和偶尔失去焦点的特写。这样的画面不仅带给观众身临其境的主观感受，同时也与电影力求表现的生活实质相契合：冲突比和谐多，幸福并非常态，痛苦才是。我看过的所有剧情片中，这一部拍得最象纪录片，而导演Jonathan Demme自己干脆认为这部电影是“最漂亮的家庭录像片。”

Jonathan Demme从前的作品包括《费城故事》和《沉默的羔羊》，他拿到过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主要电影奖项。Demme也是剧情片导演中对纪录片格外钟情的一个异类，在《蕾切尔的婚礼》以前，他刚拍过两部纪录片，Heart of Gold以乡村摇滚歌手尼尔·杨（Neil Young）为主角；Jimmy Carter：The Man From Plains跟踪记录美国前总统卡特的一次巡回签名售书活动。卡特当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他写的书《牢墙内的巴勒斯坦》将以色列政府与实施种族隔离政策的南非当局类比，激起广泛争议。

没有任何一个政治观点保守的导演有兴趣给卡特或者尼尔·杨拍摄纪录片，Jonathan Demme是著名的左派人士。在《蕾切尔的婚礼》中，他刻意给人呈现出自由派理想中的美国生活图景，尤其是多种族和多元文化融合的一面，婚礼上表演的音乐和舞蹈看着象亚非拉民间艺术团的访美演出。蕾切尔和琪美的父亲给她们娶了一位黑人后妈，蕾切尔的新郎也是一位黑人。不仅如此，新郎长得更象直接从非洲来的黑人，而不象在美国长大的黑人，跟奥巴马的肯尼亚父亲一样。

业余爱好者拍摄家庭录像的时候，我们只能看到家庭录像；Jonathan Demme采用家庭录像风格拍摄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视觉盛宴般的美国式婚礼。不过，表面完美的婚礼，其实只能算不完美的家庭生活的一层遮罩。导演解剖着这个运转失常、处处暗流涌动的家庭，但并未开出解决问题的处方。没人有这个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