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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伟小说:旱(下)

(2007-05-10 20:41:14)
标签:

麦叶

大舅

刨子

干热风

吕元旗

分类: 小说
 

                                  亚子

 

    这时候他看见另外一老一小两个木匠放下手里的工具去抬木头了,顿时,元旗觉得刚才密不透风地围着他的声音疏朗了许多。爹和大舅在外间屋的说话声透过那团声音的缝隙间间断断地传进来。

    ——能怨我生气吗?还不如去年呢……他娘没早没晚地伺候那几亩地,回家来还得……我整天价走东奔西的,求祖宗告奶奶地买料销货……看了人家多少脸子,搭多少东西不说,饭都吃不上一口热的,挣这两钱容易吗……还不都是为了这帮孩子,去年为让他回读,我……可他倒好,越学越倒退了,去年还……回读了一年连预选也没选上……不是我不愿供他上学,托人情交学费能用几个……这样的孩子还供个什么劲儿?干脆回来帮他娘种地……也不指望他了……

    ——兄弟,不是当哥的说你,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不指望孩子又……要是真不让他上学了,摆在眼前的,就得给他盖屋说媳妇,这……像你这样的没个万儿八千的能拿下来……下边小二小三又接上了……他要是明年能考上学,你不就省了这份子心了,这个账……

    ——我也没说不让他去……今天头晌午他看榜回来,我还没说他几句,他倒先……晌午饭也不吃,睡了半天……

    ——孩子在地里熬了几夜了,困了乏子,预选又……心里也不好受……

    ——他不好受我好受,我还没……问他话,屁也不放一个……考不上还成了有功之臣……赌气……

    院子里的声音突然密集起来。一个尖厉的声音从那一团嘈杂喧闹的声音中飞迸出来,在院子上空盘旋着,飞掠疾驰。元旗看看窗外,原来是那一老一小两个木匠开动了电锯在解木料。电锯尖厉的啸叫像一团黑色的精灵狂笑着,把发抖的木料一撕两半,锯末像被嚼碎的骨碴,抛散得满院都是。那种啸叫声再加上斧子凿子刨子手锯的各种声音,吕元旗觉得像是有人正用无数张粗砺的砂纸在打磨他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住了。

    他用两个手指塞进耳朵用力堵住,但是那些声音又从嘴里鼻子里从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汗毛孔里不屈不挠地钻进来。吕元旗看见自己红红的透明的神经被磨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他觉得再也忍受不了啦,这样下去他也要发疯了,也会狂叫起来。

    ——小旗,你出来。

    他听见好像是大舅在喊他,便机械地走出去,手指还堵在耳朵上。

    ——怎么啦,头痛?

    他把手放下来。

    ——来,给你爹认个错,表个决心。

    ……

    ……给自己的爹认个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别说……就是没错,为让你爹高兴,认个错也没什么……

    那团黑色的精灵又尖厉地啸叫着俯冲下来。满坡的麦子被那疯狂的太阳烤干了,麦穗麦杆麦叶开始爆裂,噼噼叭叭地响成一片,干热风在麦叶麦芒上尖厉地狂笑着,把又黑又瘪的麦粒扫落到地上,又把地上干粉似的黄土扬到空中。

    ——快呀,快给你爹认个错,你爹答应让你去回读了。

    西边的半个天被落日烧红了,娘的身影正飘飘歪歪地走进落日那红色的神秘的余辉中去……

    ——算了算了,我也不愿意再听他认错了,看难为得他,像是让他下油锅似的。上不上学跟我这个当爹的有什么相干,考上学你风不着雨不着地去享福,我能跟你沾什么光?就像我非求着你上学似的。

    ——咳!小旗,哪能这么个拗性子,得改改,就你这性子到哪儿也吃不开。要不,给你爹下个保证,说,明年一定考上。

    ……

    ——说呀!

    ……

    ——妈的X,我算看透你了,八辈子没烧高香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孽种,供着你吃,供着你穿,到末了养了个狼,早知道喂条狗也比养着你强,喂条狗还知道我摇摇尾巴添添腚门上的屎呢,你他妈的反过来要和我作对了,就你这样还想考大学,给我他妈的下地烤太阳去吧……

    干热风中,那团黑色的精灵嘶叫着在麦田里东冲西撞。干透了的麦子饱受蹂躏的麦子痛苦地呻吟着。土洞中的那个蝉龟还在筋疲力尽地挖着。他妈的,不下场透雨干脆放一把火烧了,也比这样不死不活的痛快。吕元旗腾地抬起头来,盯住父亲那张阴沉沉剧烈抖动的脸。他听见胳膊和手的骨节被他攥得咯咯直响。

    与父亲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吕元旗转身向门外走去。

    ——你走!你有种别再进我这个家。你眼里没我这个当爹的,我也当没养你这个儿。

    我宁饿死也不再进这个门了!吕元旗心里恨恨地说。他觉得周身的热血在涌动,那涌动的血如潮如浪,拍击着胸膛冲撞着脑袋,发出轰轰的巨响。这巨响盖住了满院子舞动着斧子刨子凿子锯子发出的尖厉的啸叫,充溢了这世界的每一寸空间。什么上学不上学的,这对我毫无意义。不拿我当个人待,我早就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了。

    吕元旗一步跨出大门,但是他马上愣住了。娘正从家门口离开,向村外地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还撩起衣襟在脸上擦着什么,步子还是那样飘飘摇摇的,好像脚下踩的是棉花,单薄的身影又瘦削了许多。

    吕元旗心里一阵酸楚。

    他想不往娘走去的方向看,可是做不到。娘那瘦削单薄的身影儿天来一直在他眼里晃动着。他这才意识到娘在他心里的位置。儿子与母亲,那是一种用任何东西在任何时候也割不断的关系。什么时候也不该忘了母亲呀!他为自己到前没有注意到娘的身影的单薄瘦削,为刚才自己一时的冲动而自责起来。

    太阳又开始向西方落下去,又一个神秘庄严的傍晚又降临了。

    落日的余辉照在渐渐远去的娘的背上,把娘的后背染成血红的一片,我正是在那一片血红中诞生成长起来的。娘血红的后背又慢慢暗淡下来,渐渐融进麦田斑斑驳驳的色彩之中,只有娘的几缕白发还在闪动着红光,像几朵火苗一样跳动着,跳动着……

    在这一刹那间,吕元旗觉得自己长大了,成熟了,忽然懂得了许多许多自已过去没有想到的事儿。

    ——感谢您,母亲,您又教我成熟了。

    他极力追寻着快要和麦田和大地溶成一片的娘的背影,默默地说着。

    是该与吃坐穿的少年时代告别了,自己应该养活自己了。这不仅是为着母亲,也是为着自己。

    做一个自立的人,这是首要的。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身体里刚才激烈涌动的热血正在平息下来,发胀的脑袋这会儿也冷静多了。吕元旗又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回转身,走进家里去。

    他迎头碰见大舅正气冲冲地从堂屋里走出来,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吕元旗径自走进堂屋,在屋中间的八仙桌右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伸手从坐在桌子左边的爹面前把那包香烟拿过来,抽出一支,像爹那样叨在嘴上,又拿过了火柴,点上,用力吸了一口。

    一团辛辣苦涩的东西猛地涌塞进胸腔,呛得他喘不气过来,呛得他两眼冒花,几乎流出泪来。他觉得喉管剧烈地抽搐着。决不能咳嗽出来!他暗暗对自己说。

    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住了那个就要撞出来的咳嗽。

    停了一下,元旗又吸了一口。

    然后,转过头,用那种成年的已经开始了自己独立生活的儿子才有的语气,很平静很自然地对着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父亲,说:

    ——收音机里说了,这个月里还是没雨。我看,咱还是买上些柴油吧,光靠着等电浇地怕不行了。

 

   (完)

   作者注:这是20年前我发表的第一篇小说,当时发表在《解放军文艺》,很快就被《小说选刊》转载。这对于我是一个很大的鼓励,坚定了我写下去的信心。其实我的处女作是另一篇小说《连阴雨》,后来发表在《福建文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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