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也是一种选择
——《我是一个兵》读后
郭德芳
读过亚子的中篇小说《我是一个兵》(载《解放军文艺》一九八八年第十期)后,感到作品虽然具有平时为人称道的那种深刻的批判性,但我觉得这种可贵的文学因素并不是来自作家对它的刻意追求,在其上面还有一层更为自觉的选择——坦诚。或者说,坦诚才是这篇小说的真正特色。你看,作品所采取的那种原生状态的描写方式,作家所创造出来的平易自然的艺术情调,和那种特定环境中的生活氛围,作品在人生道路与现实社会观照方面所达到的真实性、深刻性,以及作品所显示出来的作者所自觉追求的一种审美境界,这一切无不与作者的那种对坦诚的自觉、执着的追求有关。
如果拿《我是一个兵》与前段时间曾引人注目的《新兵连》相比,也许更宜于把握《我是一个兵》所具有的丰富的深刻的意蕴与平淡悠远的艺术风格,从而省察出作家所达到的人生境界。
这两部作品的故事都是发生在那个极“左”路线肆虐,人普遍被扭曲变形的年代,都是写军队下层的小人物,同时也同样刻划描绘了这些小人物为生存而作的带有悲剧性质的争斗。但是,这两部作品从叙述角度、描写侧重点,到审美视点以及作品所达到的审美境界鄙呈现出明显的差异。
《新兵连》,作者虽然是以“我”作为叙述支点的,但也只是通过“我”所看到的、听到的、遇到的,甚至是参与其中的把故事讲出来,也就是他在讲别人的故事。而《我是一个兵))则是写自己的故事,写自己从参军到退伍的那段时间内的具有原生质底的军队生活,写个人遭遇挫折,写个人的欢乐与痛苦。写个人的迷惘与省悟。从叙述角度看前者外在化,后者则更内在。
《新兵连》主要写一群从贫困落后的农村来到部队后展开生存竞争的新兵。其中既写出了这群穿着军装的农村青年的朴实单纯善良的品质,也暴露出存在于他们身上的愚昧狭隘自私的落后因素。
《我是一个兵》则是以“我”这个小知识分子,入伍后一心想提干以实现父亲的夙愿、实现自我价值为主轴展开的。小说通过酝酿提干,提干受挫,提干再受挫,提干彻底无望的全过程,不仅相当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军内生活的种种不正常现象,不仅嘲讽了种种世俗观念,更主要的是作家大胆、真诚地向读者坦露出自己的心灵世界。作品不仅从社会层面上揭露现实中不合理现象,更重要的是从更内在的心理层次上反映社会,反映自我。也就是作品从社会现实与心理现实的交错中反映社会冲突,反映“我”与社会的冲突,反映“我”自身不同观念间的冲突。并且在描写这些冲突时,作家严格遵循真实性原则,即不伪饰,也不溢美,所以作品为我们真实准确鲜明地塑造出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艺术形象。
正是由于作家选择了坦诚,自觉地追求一种平实自然的艺术境界,所以作品的美与丑都随着极其朴素自然的语言流出来,不仅达到真实的效果,同时也深化丰富了内容。
当然,作品的成功还不仅在于此。我以为作品更为深刻、更有价值、更能体现作家坦诚选择的地方,是作品表露出来的自我反省精神和对人生价值的思索。
透过作品我们可以体察出“我”在世俗社会中是个失败者,而且败得很惨,因为不光提干没实现,而且叫人耍弄了一番。而在自我价值的追求上,“我”保持了人格的独立性,是个胜利者。“我”没有因追求世俗社会的价值实现去苟同世俗观念、去出卖灵魂失去人格。所以没提干,是因为“我”保持了灵魂的纯洁与人格的独立。当然这一些也并不是一开始时“我”就能清醒地意识到的。这不过是在过程中逐步省悟逐渐确立的。
在作品的最后一部分,我们可以看到“我”并没因为社会层面上的失败而灰心丧气,“我”知道“回去我还可以再干一番事业,我可以重新开始。”“我”不光没认输。而且还要争取下“一个故事”。这样,作品并没有象有的作品那样以美的毁灭而告终。
所以,尽管小说中不乏使人感到压抑、愤激的地方,但作品基本保持着平静自然开朗的格调。特别是穿插在作品中具有议论作用的警言妙语,成为小说的重要有机部分,而且能使人感到作者经过一番灵魂搏斗和深刻的人生反省,确实达到了一种新的人生境界。
我这样评说《我是一个兵》,并不是说它完美无缺。如,“我”对周围的世界还缺乏一种更深刻更深沉的理解,所以在对周围人物的刻划方面就显得苛刻些。如果作品对周围的人物(包括对立者)的命运与人生同样作出一种理解和宽容,也许会使作品进入一个更高层次。
原载于一九八九年四月二十二日 作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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