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了那棵臭椿树

    小时候，我的家在曲阜颜庙街上，文革中，我一家被从那里赶出来。

    很多年，我不愿再去那条街，很多年。

    不知道那地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那四棵老枣树还在吗？那两棵石榴树还在吗？对了，还有榆树、香椿、槐树，也不能忘了她们。

    “还有我，”我听出这是大门外那棵臭椿树的声音，“虽然我的味道不好闻，但我也是家里的一员，你小时候，老在我身边玩，我用我的气味帮你把一些飞虫招来，你转来转去，在我身上捕捉臭大姐。”

    对，我哪能忘了，那臭大姐真得很臭也很丑，如果不小心指尖碰触到，那臭味会在手上呆很久。不过，当她打开灰色丑陋的外壳，从下边露出来翅翼很漂亮，红红的，薄薄的，上面撒着一些小小的黑点点，像百褶裙。那漂亮只是悠忽一闪，你还没看清楚，她就飞走了。叫她臭大姐，而不是臭小子，大概就是因为她穿的是红裙子吧。

    在臭椿树上，我还捉到过一种甲虫，浑身漆黑，身体很小，有绿豆夹粗细，但比绿豆夹短，在头和身子结合的地方，有一条缝，用手捉住身子，它的小脑袋就会猛地朝前磕，同时发出清脆的“磕巴”声，声音很响亮，与它的体积不成比例的响，我们叫它磕头虫。女生都害怕虫子，但唯独对磕头虫不害怕，敢拿在手上玩。捉到磕头虫，我就放在火柴盒里，磕头虫披着很硬的铠甲，火柴盒虽然有缝，它也钻不出来。

    我还发现了磕头虫的一个大用处。有一次，我和小福闹意见，好几天没说话，我俩是好朋友，原来上学都是一路去一路回来，现在各走各的了，原来做完作业他就来我家里玩，现在也不来了，觉得可别扭了。那天在麦场上我俩碰到一起，我看看他，他看看我，我看得出来，他很想与我和好，我也很想与他和好，可是谁也不好意思先开口。我突然想起了刚捉到的那只磕头虫，就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盒，拿出那只磕头虫对着小福，那只磕头虫好像懂得我的心思，就朝着小福“磕巴”“磕巴”地磕起头来。小福笑了，他把磕头虫接过去，对着我，那只磕头虫也朝我“磕巴”“磕巴”地磕起头来，我也笑了。我俩就这样和好了。

    从那之后，谁和谁闹了意见，都效仿我们，去捉磕头虫来和好，捉不到，就相互借。

    我从没借过别人的磕头虫。

    因为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儿准有，那儿就是我家大门外的那棵臭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