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三菱吉普在弯弯曲曲的盘山路上越爬越高,回头望望,普兰小镇已落在一条狭窄的山谷中。又拐了一个大弯,一座山头掩住了那条山谷,普兰再也看不见了。
人虽已离开普兰,心还系着普兰。王仁俊、达娃、程虎、常春与我们挥手告别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从7月4日离开拉萨一起上路,与普兰局的几位同志相处不过半个月,互相之间却已像相交多年的朋友。
我为有了这样几个朋友感到自豪。
他们在这里将如何生活、工作,我没有机会就近观察了,但我知道普兰没有自来水,人喝的水是从孔雀河中抽上来,再能冠军一条水渠引到普兰城中来的,黄黄的泥水里混杂着草梗树叶和泥沙,需澄清了才能用。边防检查站招待所那口供我们洗漱用水的水缸底下,就有厚厚一层泥沙,舀水时要非常小心,稍不注意就会把底下的泥沙搅动起来。
他们要自己做饭。但这里不像内地什么都有,比如蔬菜,我们到普兰时见到的青菜还是从新疆运进来的。要到7月底8月初本地产青菜才下来,也只有小白菜、萝卜、土豆很少几种。
让我们感到奇怪的是,在这儿买一只羊需300元左右,冬季大雪封山时要400元,大约可出15-25斤肉。孙景宏副县长回陕西探亲时说起这事儿,没有一个人相信,在这个牧羊成群的地方羊会这么贵。但这是现实。我亲眼看见楼下的小餐馆买来一只羊,花了280元。
孙景宏的宿舍什么药都有,用他自己的话说,“都快成了药店啦,没办法,来到这里,什么病都出来了。”孙景宏目前最严重的病是右心室肥厚,是高原性心脏病的一种表现。西藏军区总医院的大夫警告他,必须抓紧下到平原去休息,右心室肥厚部分会自动康复,拖勺了这病就不是高原性的了,就真成了心脏病了。
和孙景宏一起来的援藏干部杨震副县长比孙大三岁,直性子,说话也更坦率:“一到多云天气,憋得我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去年他患了感冒,需要输液,到处找不到药,最后跑到边防连才找到。
程虎有一次突发奇想,花100元买来五只鸡想养大了下蛋,结果其中只有两只母鸡。后来这几只鸡怎么样了,程虎没说,我也没问,只知道谁也没吃上程虎的鸡下的蛋。
10月29日,我在北京接到孙景宏副县长从普兰打来的电话。通话质量很差,听筒里的杂音像刮大风似的。双方都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他在普兰无可奈何地笑,我在北京也无可奈何地笑,几分钟后,声音突然清晰了。孙副县长说,刚收到我给他寄去的报纸,他说,很少有记者到阿里到普兰来,说国家出入境检验检疫局的领导真好,专门派人到这儿边远这么艰苦的地方来看望下边的同志。我请他向王仁俊等问好,他说出入境检验检疫的同志在下雪之前已撤回拉萨了,今年的雪来得早也下得大,普兰已下了几场雪了。
我听着电话,努力想象着雪后普兰的模样。

那天我们没打算走远,准备到霍尔去等车队,好搭伴走南路。霍尔是个小村子,亦是霍尔区政府所在地,是冈仁波钦和纳木那尼之间以玛旁雍错为中心的湖盆平原的东出口。
“霍尔”一词在藏语中本是对来自北方的异族的称呼,不知为什么在这里被当作了地名。也许这里曾是来自北方的回纥人、蒙古人的聚居地?不得而知。
下午2时许,在离霍尔区不远的地方过一条小河时,发现清澈见底的河水中有许多鱼。在狮泉河镇时,海关的白玛关长曾谈到他开车过一条河时轧死许多鱼的事,我们眼下遇见的这条河里的鱼显然还没多到用车可以轧死的地步,但对于我们这些来自内地的人来说,这河里的鱼已是够多的了。
这条小河的水来自神山冈仁波钦,它的下游是圣湖玛旁雍错,那么这条小河的鱼自然是从圣湖中游上来的。听人说,圣湖的鱼在西藏很有名,可治多种疾病。
把车停在河边,几个人纷纷从地上拾了石块去河水砸鱼。
河水既浅又清,鱼的一行一动被我们看得很清楚,我们边喊边跑,像一群顽童。一块块石头飞到河里去,激起一朵朵水花。
我居然抢了个头彩。一条大约有一斤半重的正在飞快地迎着水向前游动的鱼被我砸个正着,鱼身顿时倾斜了,被水冲着退下去。
“嘿!我砸着了一条!”
我边喊边返身追下去,顾不上脱鞋,径自淌水进去把那条鱼捡起来扔到河岸的沙滩上。
这下更激起了大家的兴致,顺着河岸跑出很远,使劲地把一块块石头往河里打。不一会儿,就捡上了九条鱼,最小的也有斤把重。
“好了,今天晚上有鱼吃了!”
霍尔区的那一小片房舍早就看见了,但我发现我们的车并没有驰向那时,而是围着一片草甸子在绕一个很大的弯子。突然想起,这儿正是孤身徒步走西藏的余纯顺身陷沼泽的地方。
余纯顺自1988年7月1日起开始孤身徒步上路,到1996年6月在罗布泊遇难,在8年的时间里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走了8万多里路。其中他用一年半的时间,冒着泥石流、雪崩和高原反应等威胁,穿越川藏、青藏、滇藏、新藏和中尼等五条公路,遍访青藏高原。
三年前的8月25日,余纯顺来到这里,当他望见霍尔区的房舍时,没有顺着弯路绕圈子,而是径直从这片草甸子上直插过去,结果陷入了一片沼泽之中,虽幸免于难,也滚了一身臭泥。
比比余纯顺,我们一路上所经历的那些困苦真算不了什么。
我们的三菱吉普在霍尔边防工作站哨卡栏杆前停下来,一个挎枪的边防战士上前来检查我们的证件。
正查看间,一位少尉走过来跟我们亲热地打招呼。原来是几天前在神山脚下一家小餐馆里吃饭时见过面的一位小伙子,现在穿上军官制服,差点认不出来。
我们掏出孙景宏副县长写给边防站的一张条子,说我们准备在边防站住一宿,想等个车队搭伴走南线。
少尉忙进去喊来了边防站的王站长,一齐热情地接待我们,说,他们经常接待像我们这样的客人。
晚上,炊事员真用我们捉的鱼给我们做了酸菜鱼。
霍尔海拔4700米,比普兰又高了800米。这天晚上,我又感到胸疼、头疼,忙吃了两片去痛片。除了海拔增高的原因外,可能与下午在小河边奔跑扔石头砸鱼有关系。
晚上,王站长见我怕听周正云和车钢打呼噜,拉我和他挤一张床。
我听他聊天,谈他这些看在阿里从军的经历,谈他和妻子的两地分居思念之苦,谈他妻子独自在家奉老养小的艰辛,谈他因大雪封山几个月得不到妻子信息的孤寂……
我们聊到很晚,披衣出屋解溲时,看到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头顶上。
我从没见过那么大那么亮离我那么近的月亮。
星星们都被这明亮的月光挤到天边上去了。
我想起来,今天是农历六月十六。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是月亮最圆之夜。
我望着圆月,久久地伫立在那里。
想起了那首歌:“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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