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想到会发生那样的惨事呢?
    多少次比这更冒险更危急的关口，爹都闯过来了。
    “你就把心搁肚子里吧，我就是闫王爷，哪个小鬼敢来找我的麻烦?”
    每一次，爹向娘就这样打着哈哈走了，然后又毫发未损地回来了。
    谁能料到这次竟出了事！
    那天夜里爹走了以后，娘就带凡柱连夜住到了干娘家里。
    天刚胧明，就有人拼命敲打干娘家的门。
    干爹打开门，一身泥水血污的孔庆河闯了进来，一头扑倒在地上。
    “完了完了，出了大事啦。”
    干爹干娘把他扶起来，给他喝水。他哭叫着，脸和四肢都抽动着，述说着爹怎样嘱咐他们在河堤上趴着，怎样一个人去和那伙人会面，怎样谈着谈着就冲突起来，又怎样被当场杀害了。要不是他们及时跑回来，那伙人也会杀死他的。
    孔庆河惊魂失魄地讲着，说一句就骂自己一句“我真该死，我丢下大队长一个人跑回来了，我对不起他。”
    凡柱看见孔庆河的眼睛突然转动起来迅速看了干爹他们一眼，又从娘和自己身上扫过去。
    那双眼睛好像是另一个人的。
    娘已经昏死在干娘怀里了。
    凡柱哭着喊一声“爹”又叫一声“娘”。
    干爹紧紧掐住娘的人中，让干娘帮他掐住娘的合谷。
    一会儿，娘缓过气来。她坐起来，一声不吭地看着还在嚷个不停的孔庆河。
    孔庆河终于不叫了。
    “你说完了?”娘问他。
    孔庆河又继续叫嚷起来：“我不该一个人跑回来，我对不起大队长。”
    “好了，别说了，看来这回你们干得挺利索的?”
    “哎，大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是说多少人有多少次想要他的命都没要了，这回说要就要去了。” 
    “都怪我啊，我上了那韩小眼的当啦，我劝过大队长，让山里多派些人来，可大队长……唉，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都怪我，我该死啊，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你别嚷嚷了，这不正遂了你的愿了吗?”
    那个满地乱转乱嚷的人一下子不动了。
    “大嫂，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可担不起呀，你不能这么说呀！”
    “这话我就这么说了，担不担得起你心里明白。”
    凡柱被娘揽在怀里，知道娘的身子正抖得厉害。
    孔庆河的眼珠子又开始转起来了，同时，他使劲抽动脸上的肌肉，那僵住的脸终于松开了。
    “大嫂，我知道你是心疼大队长疼晕了，你怎么骂我说我都成，我不怪你，你千万多保重，为了柱子，还有……”
    “我没晕，我明白着呐，你媳妇呢?”
    “她，她也给汉奸队抓走了。大嫂，你要没别的事，我这就进山找咱队伍去，我得给大队长报仇。”
    等孔庆河一摇一晃地带着满身的泥水和血污走出大门后，娘转过脸，看着柱子的眼睛说：“柱子，你爹死了，你就是咱家的男人啦，娘要你记住这个孔庆河，你爹就是他害的，你要给你爹报仇！”
    说完，这才捶胸顿足又拍腿地嚎啕大哭起来。
    凡柱老汉走下河堤，顺着河床里麦田中窄窄的田埂，向芦苇丛走去。
    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水气，顺着河面飘浮过来，它的前锋只是行进在河面上，后部已从河面上向整个河床铺开。
    凡柱老汉看着那雾一层白烟似的从自己脚下飘过去。
    远处，一层更浓更厚的白色水气浮在刚才那层薄薄的水气之上，以更迅捷的速度追上来，转眼的功夫就追过了刚才那层白雾的锋头。
    凡柱老汉的眼睛刚刚转回来，只见又一层浓厚的白雾又来到自己身前。而远处又一层白雾正急速地奔腾而来。
    凡柱老汉被眼前这神奇的景象惊呆了。
    雾就是这样出来的吗?象一匹匹扬蹄飞跑的野马，争先恐后地冲决羁绊奔腾而出。起初还可以分出一层层水气间的缝隙，很快这些缝隙就消失了，浓厚的大雾迅速淹没了站在河边的人，又溢出河床，向四野弥漫而去。
    爹走去的身影被浓雾遮挡住了。
    这清明时节的浓雾，这河上的浓雾，没里没外，无边无际，丝丝缕缕，团团片片，混混沌沌，缠缠绕绕，在你身前身后，飘呀，荡呀，把你裹在当中，让你不知身处何方，让你不辩东西南北，让你有眼看不见任何东西，让你有腿却不知该迈向何处。说它有形，说它就在你身边，可你伸手时却抓不住它；说它不具有实际的形体，可它又把你全身都弄得湿漉漉的，连头发、眉毛、胡子上都缀满了细细密密的水珠。
    凡柱老汉挥动两臂，想拨开眼前的浓雾，再看一眼爹走去的身影。
那雾并不阻挡你，它让你去拨，它让你的手臂进入它之中，可你就是拨不到它。     
既然拨不到，又怎么拨得开呢?
    凡柱老汉曾无数次设想，也曾无数次梦见爹走向最后归宿时的情景。
    他不敢肯定那就是真的。
    他要亲眼看一看，看一看爹最后的壮烈，最后的辉煌！还要看一看，爹身边的那两个人，在那个时刻到底做了些什么?
    凡柱老汉记着娘当时说的那句话，也忘不了孔庆河那奇怪的眼神。
    这时，凡柱老汉看见，那本来无边无际缠缠绕绕的浓雾突然在他身前迅速地逐次分开，闪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空道来。他的身体伸展随心，疾驰如电，……
    耳边突然听到一阵蛙鸣，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凡柱老汉急忙收住脚步，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河边的芦苇丛旁，黑暗中，恍恍惚惚有几个黑影正向这边靠近。
    “蹲下，与对方联络一下，看他们来了没有?”
    这正是爹的声音，两支盒子炮这时已提在了爹的手上。
    老庆河果然在撒谎。
    照他的说法，爹这时应是一个人走过来，而他和花婶应该趴在后面的河堤上。（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