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破万卷(6455)·《东阳夜怪录》
(2022-08-01 20:3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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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唐代小说王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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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破万卷(6455)·《东阳夜怪录》
《东阳夜怪录》,唐代文言传奇小说。王洙撰。《太平广记》未注明作者姓名,《虞初志》本、《说郛》本、《唐人说荟》本均题唐王洙撰,有误。鲁迅辑入《唐宋传奇集》中。郑振铎认为,此篇类似牛僧孺的《元无有》,或许二者同一源。
王洙,唐小说家。字学源。琅琊(今山东青岛、诸城及临沂一带)人。元和十三年(818)进士及第。作有小说《东阳夜怪录》等。
《东阳夜怪录》原文请参见鲁迅辑《唐宋传奇集》。
鉴赏:《东阳夜怪录》以志怪的笔墨,叙述了一个离奇而意味深远的故事。彭城秀才成自虚,夜行东阳驿南,遇风雪,又与僮仆离散,遂入庙中求宿。庙中病僧虽无火烛,却愿以刍藁分用。忽有数人联步而至,问其姓名,则卢倚马、朱中正、敬去文、奚锐金。众人环坐,竞相吟诗作文,抒发胸臆,风韵洒脱高雅。此时又有苗介立和胃家兄弟加入,气氛愈加热烈。谈兴正浓间,忽闻远寺撞钟之声,众人骤然不知去向,成自虚只觉风雪透窗,臊秽扑鼻。天明,方知高僧乃农家病橐驼,卢倚马是一弃驴,朱中正是牛,苗介立是猫,胃家兄弟是刺猬。成自虚怅然,如丧魂者数日。故事借一群家畜的幻化描写,真实地反映了封建社会下层知识分子的生活处境和复杂的思想感情。他们身为小吏,没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意志,一旦年老体病则被冷落或遗弃。在为统治阶级效命的奴才思想中,又夹杂着不满失望、厌恶归隐、文人相轻等因素。小说的艺术构思颇具特色,由真入幻、幻中见真的情节结构将现实生活中知识分子的思想感情与动物原形的特征巧妙地融为一体,平添了一种似幻似真的艺术魅力。
这是一篇近似寓言的传奇故事。作者竭力铺叙情节,渲染环境氛围,以巧妙的构思,诙谐的对话,构筑一部具有喜剧效果的戏中戏。
作品的开头从成自虚自叙奇遇说起,先布置一个风雪弥天、佛寺独立的舞台背景,随后,叙述者在夜幕中听到了角色一个个出场:第一个是老僧智高,接着卢倚马等四个来访,然后再来一个苗介立,再由苗介立去请胃氏兄弟,各有不同的出场方式。他们每个“人”都吟诵自己的诗,也不像联句唱和似地换着次序,而是各有不同的神情和姿态。如智高的诗,先由卢倚马替他背诵了一首,后来在成自虚的请求下又自己念了两首。胃藏念诵了一首诗,藏立却没有诗。敬去文先出场,却最后一个诵诗。整个叙述过程显得错落有致,变化多端。结尾处揭开谜底,成自虚先看到橐驼,最后才发现牛和狗,和前面各个角色出场的次序也不完全相同。成自虚发现了怪物踪迹之后,再由一个老叟加以证实,吓得自虚“如丧魂者数日”。从庙中遇高公、听“人”仪表演,到“叩啊”人“不见、唯闻臊腥味,再到天明登前途、独与老叟别,故事由真入幻,再由幻到真,头尾完整,前后呼应,可以看出作者确是“有意为小说”,在结构安排上是很有艺术匠心的。
作者的艺术匠心还在于他创造了一种独特的意境:在虚构的超现实的环境中生活着的超现实人物,以他们的言谈举止、气质风情,让人们不知不觉地跻身于他们的环境之中,感受到这些人物、这个环境的真实存在。作品开头写雪夜环境:“去驿不三四里,有下坞。林月依微,略辨佛庙,自虚启扉,投身突入。雪势愈甚。”写景的真切,来自生活真切的感受。将生活中的感受搬到虚构的故事中,就足以使故事虚中见实,因实的感觉把虚的成分也逐渐带实了。接着便进入情节:“自虚窃意佛宇之居,有住僧,将求委焉,则策马入。其后才认北横数间空屋,寂无灯烛。久之倾听,微似有人喘息声。遂系马于西面柱,连问:‘院主和尚,今夜慈悲相救。’徐闻人应:‘老病僧智高在此。适僮仆已出使村中教化,无从以致火烛。雪若是,复当深夜,客何为者?自何而来?四绝亲邻,何以取济?今夕脱不恶其病秽,且此相就,则免暴露。兼撤所藉刍藁分用,委质可矣。’自虚他计既穷,闻此内亦颇喜。……”唯其是暗夜之中,不见形象,只闻声音,可以给人以更多的想象余地;又由于充分展开描写,在反复出现的音响效果中,一个约略在望的奇妙环境渐次成形,渐次使人感觉一个真实的存在,并为它的神秘色彩所吸引而神游其中流连忘返。小说中又出现了新的来客,新的言笑酬答,使意境愈转愈深。“俄则杳杳然若数人联步而至者。遂闻云:‘极好雪!师丈在否?’……有顷,即似悉造座隅矣。”对于这些神秘的来客,固然让“自虚昏昏然,莫审其形质”,但有的也可以微窥其形貌:“唯最前一人俯檐映雪,仿佛若见着皂裘者,背及肋有搭白补处”。而且此人先向成自虚发问:“客何故踽踽然犯雪昏夜至此?”成则以实相告。继而互通姓名,互相以诗文酬答并示之以隐语,全用幽默的笔致充分展开。高公认为:“一夕之聚,空门所谓多生有缘,宿鸟同树者也。得不因此留异时之谈端哉!”如此神秘而又真切的意境,如此谐妙而又风雅的聚会,不唯成自虚“赏激无限,全忘一夕之苦”,即令读者亦全忘它的虚幻性,仿佛也厕身于那风雪寒夜的浓浓谈兴之中了。从环境与氛围的渲染看,《东阳夜怪录》确实是唐传奇中淋漓尽致的佳作。
不过,作为寓言式的传奇小说,作者的艺术匠心更主要的还在于谐辞隐语的运用。作品中八个精怪的姓名、外形、职衔、经历都具有暗示性。智高是橐驼怪,高言其身高,驼峰俗称肉鞍,故云姓安,驼出西域沙漠,故云生于碛西。卢倚马乃驴怪,卢、马合为驴字,所谓前河阴转运巡官是说它前曾为河阴官府往返运输,听谓曹长,胄曹参军是暗示驴在食槽吃草料,依稀见它着皂裘,背及肋有搭白补处是说黑毛而有白斑。朱八乃牛怪,朱字去八即牛字,牛字居于朱字之正中,故称朱中正,副轻车将军言其职在驾车。敬去文是犬怪,敬字去文为苟,音谐狗字。还有胃氏兄弟乃刺猬,胃猬同音,二猬分别藏身于破弧、破笠之中,故名藏、藏立。另外,八怪的言谈应对和吟诵,也都巧妙地暗示着各自的原形特点和命运遭际。如卢倚马吟道:“日晚长川不计程,离群独步不能鸣。赖有青青河畔草,春来犹得慰羁情。”“慰”字与“喂”双关,“羁”字与“饥”谐音,河畔青草既可喂驴,又含蓄地表达了这位“转运巡官”因羁旅之苦而思归隐的思想感情。像这样的机关在作品中处处埋伏,或明或暗,或隐或显,耐人品味揣测,饶有趣味。
这种类似咏物诗的小说,是从谐隐文章发展而来的。如敦煌写卷中的《燕子赋》,就是假托燕子和雀儿的对话构成一个寓言故事的。韩愈的《毛颖传》把毛笔拟人化,虽近似小说,但缺乏故事情节。相比之下,《东阳夜怪录》结构严谨,篇幅漫长,妙语横生,形象鲜明,真正创造了传奇小说独特的一格。
当然,透过作品奇妙的构思、神秘的氛围和机警的谐趣,我们所获得的不仅仅是一种趣味感、愉悦感,我们还可以感受到作者所寄寓的感情、意蕴。
在封建社会,大部分知识分子的生活遭际并不是幸运的,他们做的是小官,常为上层统治者奔走驱使,没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意志,而一旦年老有病,等待他们的往往就是被抛弃和被冷落的命运。《东阳夜怪录》借一群动物的幻化描写,真实地表现了下层知识分子的不幸感觉。
卢倚马,自谓是“前河阴转运巡官”,但他的生活却不是很如意的:“煎迫不堪,旦夕羁旅;虽勤劳夙夜,料入况微;负荷非轻,常惧刑责”。他作诗道:“长安城东洛阳道,车轮不息人浩浩。争利贪前竞着鞭,相逢尽是尘中老。”朱中正的诗云:“乱鲁负虚名,游秦感宁生。候惊丞相喘,用识葛卢鸣。黍稷滋农兴,轩车乏道情。近来筋力退,一志在归耕。”前一首是对人们争相往京城求官谋利的一种讥讽,后一首则表达了他的厌世归隐思想,这种由求仕到求隐的思想变化,在大多数下层知识分子中带有典型性,它是人们对现实生活失望情绪的一种反映。
封建社会中的下层知识分子,既有对现实不满的牢骚,但又不能摆脱对封建统治阶级的依附之情。如敬去文就很动感情地对成自虚说:“凡人行藏卷舒,君子尚达其节……或为知己吠鸣,不可以主人无德,而废斯义也。”并作诗言其志,表面上堂而皇之,实际上却反映出一种奴性心态。此外,作者还描写了当时门第观念对于文人的影响以及文人相轻的陋习。敬去文窃讥苗介立“蠢兹为人”,只配“主仓库”,苗介立则夸耀自己“得姓于楚远祖”,并反讥敬去文是“盘之余,非人伦所齿”。他们竭力贬低对方,抬高自己,并且都想让他人忘掉自己不甚高贵的出身,结果却欲盖弥彰。
作者通过幻化描写,既形象又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社会下层知识分子思想感情的复杂性。他既同情他们的不幸遭遇,又对他们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某些劣根性进行了善意的讥讽,使作品不致“空戏滑稽”,而能“意归义正”。
评:彭城秀才成自虚,风雪夜行东阳驿。庙中求宿无火烛,忽有数人联步至。
姓名怪异皆环坐,吟诗作文抒胸臆。风韵洒脱甚高雅,远寺钟声骤然去。
风雪透窗自虚觉,一阵臊秽竟扑鼻。天明方知群家畜,幻化描写真离奇。
怅然数日如丧魂,五味杂陈难抑制。铺叙情节巧构思,诙谐效果戏中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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