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迁的心灵春节3》再见,爸爸 + 你好,大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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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再见,爸爸
我总认为,父母是孩子的功课,孩子是父母的老师。
我和父亲的功课有很多方面。而这次最直接的就是:爸爸已经在十二年前走了,我如何放下他。
初一下午给父亲上坟的时候,我还是哭了,现在想到那个场我还有点哽咽。那并不是一个很适合哭的场合,我也从来不知道如何才是对父亲充分的悲伤,父亲的葬礼因为二叔的好意我已经错过了。我离开的时候,父亲身上插满管子,我以为他只是生死未卜,十多天后二叔在电话里告诉我,我离开后两个小时爸爸就走了,听了竟然反应不过来,后来骑自行车才发现不对劲,骑不了了,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叫女友陪我……
那年我二十四岁,本命年。十二年过去了,我来到我生命中的第三个本命年。我知道我对父亲有很强烈的感情,像是一个水笼头,只要拧开就有眼泪出来,但是,我不想如此了,我要看清那个水龙头的源头,我要看清自己那不舍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就是那天上坟的时候,我一边哭一边对自己这样说。
我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未曾荣耀过父亲,那是我特别想做的。我的父亲是寒门长子,那个寒门不算太轻的寒门,一方面是物质的匮乏,是需要不时流落讨饭的,一方面是外在环境的威胁和欺负,他有保护家族的责任,我爷爷得罪的人总想报复,不是我家的错也被往我们头上安,我的童年记忆里有一个画面,当时爸爸在发病状态,他立在当街指着村西头说要摆十年擂台……爸爸盖了一辈子房子也买过房子,最后却老死在最破旧的老房子里,听娘说,死前不久他还盘算着盖房。下面就是那座老房子(现已废弃十多年),从我出生到父亲去世,我一直把这看做自己的家。
我并不觉得父亲在家庭里受到足够的尊重,尤其是对于比较有能力的二叔、二婶,他们把对我爸的感谢挂在嘴上,可是到我爸真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又害怕而不敢借钱给他,二叔打麻将都是几千的,爸爸打麻将都是几块的,二婶有时会给爸爸几十块钱,老挂在嘴上,我讨厌他们的说大话、使小钱。我讨厌他们这种做法,即便是我现在了解那只是出自他们的匮乏感。所以,我很想荣耀爸爸,我很想有一个机会对爸爸说:别人有的,我们也有了,甚至我们的还更好,我们可以慷慨对人,不像别人那样小气。我很想让爸爸因为我而得到更多的尊重。父亲不被尊重是我内心的痛,父亲不会尊重自己、充满匮乏感是我幼年更深的痛。
还有一个放不下的原因就是我未曾报答过父亲,父亲养我、爱我、盼我,而我大学没毕业他就走了,他没有花过我的一分钱,没有沾过我的一点光。这就像一个很大的恩人,他总是对你付出,总是对你付出,而你却没有一点机会报答,像一个高高翘起的跷跷板,十分失衡。
而今,我不再这样想了。
首先,我愿意接受父亲的生命已经完成了,所有我的不舍、我的期待都是我的,并不是父亲的需要了,他已经完成了,他此生此世已经完成了,我只需要为自己负起责任,不需要再牵挂父亲了。
其次,我不想再荣耀谁,也不想再要谁尊重父亲,我在心里尊重父亲,他是一个够好的父亲,善良、丰富、饱满的父亲,足够好,我愿意接受他的生命中有未满足的夙愿、有匮乏感,我需要尊重他有他的局限和不知,他爱我,我也很爱他,我在心里尊重他是他,感谢他是他,这就够了,这本来就与人无关。我也要对内心的那个小孩子说,亲爱的,现在我尊重你,你不必再仰仗你的父母,我来直接尊重你,珍爱你,我愿意细看你,直到我认出你作为一个生命体的完满和神圣。
至于没有机会报答,我反而更容易接受,因为现在的我了解或者说相信爱的本质。爱是一个流动,不是非要回报,爸爸给我爱,我再把爱给出去就可以了,大家是一体的,爱是共享的,我每一次虔诚的对人、对己献出一点爱,都是对父亲的报答。
我想对父亲说,再见,爸爸,我爱你,但我不再背着你。
D
按照当地的习俗,初二要去姥姥家上坟。我也和哥哥去探访大舅,姥姥姥爷都早就去世了,妗妗也去世了,80岁的大舅就是唯一的长辈。
买了点东西,早早就去了,因为我觉得这不应该只是吃饭、上坟这些必要的事,还应该留一点时间去和人相处、闲聊。我们是到的最早的,其他的表哥还没有来。
稍坐了一会儿,互相问候一点。我就去看大舅,大舅行动已经不便了,说话也吐字不清。他年轻的时候脾气很爆、说话很多,现在少言寡语、佝偻着背,特别温和,爱动感情。很快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孩童般的气质,这就是生命将息时的归真吗?
陆陆续续有表哥们来了,他们来大舅这屋站了一下就又过去了,我觉得他们更多是礼貌。对我来说,和那屋社会性的聊天、做客相比,我更喜欢这个接触生命近晚的机会。
大舅的房间有轻微的洗手间味道,但不到不好忍受的程度。大舅不能够说很多话,我就和他坐在一起。我想他或许很寂寞,即便我不说话,很可能也比他一个人感觉好。坐着的时候,我也感受自己,看窗外冬季的天空。
中间我想到可以给大舅拍照,就拍了两张,一张是我们的合影。大舅很好奇,很有意思的看我们的照片。
稍后,我忽然想给大舅一点钱,我知道表哥、表姐的家境很好,也知道大舅已经花不了钱了,但我想他还是喜欢钱,这是人出于匮乏感的自然喜好,我不是为了他消费给他,我当做玩具给他。果然,大舅稍微不好意思的拒绝了一下后欣然接受了,他试了好几试要把钱放在哪里,显然他不希望被别人随意拿走,他要保护他的主权。后来他找到一个有内兜的衣服,把钱放在里面,我费了好大劲帮他穿在身上。
再后来我想到老人大概爱听戏,我就找到手机里存着的《空城计》《三家店》等给他听,他听着又流泪了。
这时候表哥来叫我了,说:该上坟了!我从他口吻中听到一点不满,大概是他觉得我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把那段给大舅放完。在我看来,那些应该的事、礼数上的事,远不如和一个生命直接相处重要。
整个过程中,我实际上并不只是把大舅当做大舅,我把他看做一个生命。我爱他,不是因为大舅多“好”,不是因为大舅对我多好,不是因为我过去和大舅的感情,而只是我作为一个生命遇到了他这个生命。生命本质是一体的,不需要任何条件才去爱,自然地,作为生命自然就可以去爱。
在这个串亲的过程中,我注意到社会和生命的分离。比如说对待老人,人们非常重视别人的看法而轻视真实,比如关于大舅。其实大家都是来看大舅的,可是在大舅的房间里只是晃一下,而更多地时间是上坟、吃饭和寒暄;比如对大舅的赡养,很明显大家都没有耐心能照顾的很细,他们也有足够的经济条件去请保姆,但是这会让村人说闲话“自己不愿照顾,就请保姆”,所以呢,两头受罪,表哥觉得烦还不太好意思说,大舅更惨,我们吃饭回来告别的时候,才知道大舅居然还没吃饭,别人煮了面条忘了给他,靠,这叫什么事呀,大舅既不能喊又不能动,只能等。我想到大舅葬礼的时候大概会很隆重,因为四个女儿、一个儿子经济条件都好,都爱面子,这就是现实中的薄养厚葬。
出于义务、责任做的事很难有品质,赡养如果出于义务、责任和社会伦理,那就是“这还不行,这总可以了吧”的情况;如果出于爱,那就是“哎,还能更好一点,那样他会更开心更舒适”。
如果出于爱,即便是陌生人、很浅的接触,也可以很温暖,很亲近;如果出于义务,即便是骨肉血缘关系,也可以很“公事公办”的不贴心和冷漠。我不是养你吗,我给你钱就行了,我不需要给你感情;我不是要来看你吗,我来就行了,我不需要和你说话不需要愉快。
而亲子关系如果是社会关系,那就有成千上万的应该,所以父母对孩子有很多不满,孩子对父母有很多抱怨,因为孩子是孩子的时候不愉快,所以当父母变老人的时候,孩子也不给他们愉快。亲子之间的那个感情不是舒畅厚实的感情,而是纠结的十面埋伏的感情,一会儿中了感动的埋伏,流泪内疚,一会儿中了怨恨的埋伏,心一下变远。
如果亲子关系从一开始是当做生命来相处,谁对谁都是平等的,父母不高高在上;谁对谁都是尊重的,而不是谁应该怎么样;谁对谁都是自由的,而不是非要别人同意。那就有另外的品质了,不再是什么孝道、孝敬,而是爱,是连接,大舅的情况就不会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