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老宋，老宋挺高兴，让坐。传凯问起前天开一天会。老宋道，不是，开会就一会的功夫，还有别的事。

张医生听声过来，道：“纪先生说的是我的话，我前天一上班，问别人，说宋先生开会去了；到要下班了还不回来，那不就是开一天会？所以和纪先生那么说的。昨天我跟着出去‘巡诊’，回来累了，也没和你提。”

老宋笑道：“张医生，你那不叫‘巡诊’。是各部门必须做的一季一次巡查。是不是各部门都出人？说开会，你推测的也有道理，不过谁家开会开一天！那还用干工作？有什么话半个钟头足够说完的。”

“对我来说就是‘巡诊’，医生不是么。咹，半个钟头开个会？你们都是这么开会吗？你去的时候，可是常半天才回来。”

老宋指了指座位让坐：“我过那边去，部里常常有别的事，抓住就不放。”

“人力部，不是不缺人吗？龙王还缺海水！”

“有些事，得有来龙去脉，年轻的不知道，老的又不愿意回忆。我在的时间长一点，也不是能回忆准确的。再说开会，我们这种事物部门，有时候，半个钟头都不用，就说明白了。又不是你们医生讲什么新技术，需要现场看着一点一点地说。”

医生望着墙上的大挂钟，才点头坐下道：“还得一会儿。这和医院就是不一样哎。以前我在的几个医院，那里的官，很怕别人不知道他懂得多，常要开会，一开就收不住嘴。好像天文地理，希腊罗马，德国的X光，美国的麻醉术，都排着队让他给作介绍似的。”

传凯插不上话，也真听不懂。静听着。

老宋道：“医院里不是都有文化嘛，当文化人的官，不‘谝弄’一下，怕别人不服吧？那也一定不是他自己的医院，自己的还能有精力‘谝弄’！”

“还真是的，院长是雇来的，东家不会医。宋先生会掐算！”

“哈哈，玩笑。碰上了，算不了。东家自己就不用怕座位坐不稳了，倒怕办不兴旺了。”

医生道：“有理。给人家当院长，应该是怕医生们评头论足，位子坐不稳。得谝给别人看。说起来，医生们背后还真愿意评论院长呢，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谝的那些，其实越谝越引来背后评论。那，矿山这的官呢，社长也不能算东家，就不‘谝弄’？”

“这里啊，‘谝弄’也有，大小管事都有机会谝一谝，谝两三句就是多的。再说跟谁大谝？都认不几个字，说多了，没人能听懂，就不值得了。会长要的是产量，那不用说不需要‘谝弄’。再说会长也不来，开会的是社长，部长，社长更是满脑子产量，还得带着满眼安全——呃，咱说正事。”

老宋已经拿出了两个本子，放在桌上，现在看着本子说道：“大喜事！”一停，看着两人。两人等着，还没反应。继续道：“纪先生今天不来，明天就得找去，来了就省事了。奖励——决定奖六个月的薪金，按凿岩工的标准。”

医生马上道：“恭喜纪先生。嗯，宋先生，不能就这点儿吧？钱以外，还得有——得有怎么安排吧？”

传凯道：“那么多，不用啊……”喜出望外，也带几分激动，可是还没想出来下边该说什么。

老宋道：“以后干什么活儿，这要先征求纪先生的意见，当然随时可以调整。”

“我看，纪先生先做工段长吧！”医生抢道。

“我做不了，不行。”传凯这回反应快，这事直接。

“干什么以后再说，还有一样……”老宋也是看着大挂钟道。

“说就是，宋先生，越到点越……急人。”医生也看钟，这里不用看手表了。

“张医生，别急。”老宋已经把下边的本子换到上边来，道：“这是‘建策笺’夹册，里边有‘建策笺’十五份。是向上提建议用的，提了直接就能到会长那里。”说着拿起硬壳本子，展开里边给两人看了，放下。

两人都愕然不解，医生立刻走过去看。

老宋站起来，叫传凯也过去。作说明：

要是有什么看法，想给上边提，就写出来。认为是一般的，用普通纸写就行；认为重要的，或者要保密的，就得用这个写。写了给随便哪个管事的都行，他必须向上报。会长看到了，不管重要不重要，就会给你答复。一个半月，就是四十五天不答复，再写。有谁给耽误了，查出来就处分谁。

这是小学生书本般大的横格纸，是可以复写的两联，边上有号码，分“原纸”和“呈纸”两张，还有“呈封”。老宋强调，如果只给会长看，不想让别人看的，要用“呈封”封好。

张医生听了，吃惊地道：“哎呀，这可比什么都重啊，是信任！超过金钱。”

传凯道：“我就那一次，看了铸铁不好……”一时脑子混乱，因为他正在想，这钱应该也有曹先生的，老宋说的还没进入思绪，得回想。

老宋会看，估计出来了，问道：“纪先生是不是觉得钱多了？咱现在不是说钱——这个‘建策笺’，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传凯道：“建策、这样的事，以后不能有了，我建不了了。呃，这应该给别的、重要的人。那、钱，也应该有曹先生一半。”

老宋道笑了：“纪先生，你也是重要的人。你还可以替别人向上提建议。你自己想到的，看到的；听到别人说的。认为值得，都能用‘建策笺’反映。这一份“建策笺”，就是专门给你的。老曹呢，他是会长的人，现在已经是专门了解情况的了，能和会长当面讲。老曹当然也是能人。”

张医生却道：“纪先生，建策啊，多好听。这是重任，也是荣耀，你怎么还要给别人；钱倒还留一半？”

虽然知道是故意打趣，传凯还是红了脸，道：“不要那么多。奖给我、一两个月工薪就不少。”

“半年其实也不算多，铸铁换钢，矿山赚多大便宜啊！”医生这次郑重地说。

老宋也郑重地点两下头，没说什么。

医生道：“那么，这半年的钱，怎么去领，得有个条子吧？宋先生。”

“有。”老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不过不是去取钱。社长交代，这笔钱不能出问题。我和财务商量好了，纪先生要休班回家时，先拿这个去财务签字，他们好下账。财务让银行把钱转到纪先生家门口的银行，就不用担心路上。这条子，先放我这里，到时候我和纪先生一块去。”说着把条子放进抽屉。又拿出一个纸袋，把“建策笺”夹册装进去，递给传凯。

传凯接过来，看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就站着等。不好意思拿了东西就走掉。

“哎呀宋先生，好人做得足。当然也得会做。”医生评论道。

“社长交代，不能出问题，我哪敢‘出’啊！”老宋说明。

“还是得会啊，我就想不到，想到也不会做。真得向你学……”

“张医生啊，你会的，我学也学不会呢，还没有机会——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学了。”

医生站起来道，“啊，那是年轻时的事了。咱今天就……明天再说吧。纪先生，走。宋先生的夫人已经习惯了，晚回去没事。我家可不行，晚了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