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人是合伙能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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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人是合伙能办(1)
《巴挣卖瓮》的故事,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但是传凯完成了身份认同,够格成为此屋的正式成员。轮流讲故事,是下井工人的一种传统,不只是这个屋。在将要开始的“俱乐部时代”以前,这是一种极其普通的娱乐方式,就像“幻灯时代”之前的说书。至于讲起来,各人当然不一样,不过一般人都能讲一两个故事。只是有的人一个故事讲几天;有的人一个故事讲几句。更有,这里的“演讲”,“演”的成分甚少,只注重故事本身,对什么绘声绘色了手舞足蹈了一唱三叹了顿足捶胸了都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孩子戏。也就是要朴素,讲故事,听故事,兴趣就是只对故事!耍嘴皮子只能惹烦。
天花乱坠一般都不是故事本身,故事的有趣是从它自己的演变中产生的。情节可以粗也可以细,粗细都可以有趣也可以无趣。不管多么炫耀的语言都只类似于烟尘——也有例外,这是在有点文化的小团团的“伙计们子”中在某个特定场合形成的——竟相铺排自己现编的歇后语是其一,并且有可能“磨砺”出新的不错的歇后语;竟相夸张想象到“诌天摸轰雷”的份儿上又是其一,这就不一定“吹”到哪里去了!
传凯的《巴挣卖瓮》,就掺和了绘声绘形,分析推理,还有心理活动,这就干扰了主题,复杂化了。引起心理反抗,听下去处处梗阻,结果是没有印象了,听完就是“日出地上霜无影”。所以还没有形成看法,再加上他们认为传凯既然自己能写故事,就和他们有了不同,就轻易不愿意评论。也就是把传凯算成他类成员。还有,他们可不是老宋、张医生,并没有处心听“汉化韩语”的兴趣。还有一样是说到了狐狸,此中因由则需要以后才能知晓
既然讲过后没有议论,这正好,可以不受干扰,专心再按自己的想法修改充实。本来也不是为讲给他们编的!而那几位听众也不关心传凯是不是要考虑听后的反映,自去讨论他们自己原来的问题。
对传凯来说,改这篇小故事,当然不是闲下来要做的主事,看书才是。带来的书要看,去白河,去林场耽误了好几天,得抓紧。再是,在这新宿舍,没有打牌的,相对安静一些,只是没有桌子,写东西就得在铺盖卷上写,需要盘腿坐着,一会就累了,不如多看书,少写字。
到倒了白天有闲空的班,又开始砌坝。老鄢的体力比不了传凯,传凯就想法帮他,搬石头时,先给他那边滚过去一个,才搬自己的。就这样老鄢每次干完都精疲力尽的,到食堂吃饭,他常要先找座位坐着休息一会才去窗口买饭。这一天,传凯早饭后没有等到老鄢,也见不到他的那个本家。只好慢慢往里边工地走,一边不住地回头望,希望老鄢能出现,却没有。正疑惑着要加快脚步,有人喊着跑过来,是垛子。
垛子道:“纪先生,鄢先生要歇一天,让我告诉你。”传凯忙问:“鄢先生是不是病了?”道:“不是,就是想歇一天,说累了。哎纪先生,我刚才听说……”他听人家说,昨天,有几个人去检查了他们的宿舍,还拿走一些东西。住那里的几个人白天都不在宿舍,不过晚上、第二天早上都没人说少了东西。垛子自己基本没有多余的,都是必须用的,少一件都会发现的。老鄢他两位也差不多,就是徐先生有点“富裕”,而徐智超的东西都带走了。那就只能是徐先生的了。
传凯已经有些日子不在那里住了,脑子里如今是装满了另外两个大宿舍的图景,一时回不到那里去,同意垛子的看法,不过道:“不用担心,管理员总得跟着去开门,他会告诉的。”
垛子不以为然,道:“那个人,不是好人,不能信他。纪先生,鄢先生说了你许多好话呢,徐先生也说你好。”又道,“我一听鄢先生说他想歇一天,叫我告诉你,就早早吃了饭在门外瞅着,怕错过。结果有个同乡拉我到一边,说听人家说检查我们的宿舍。就差点错过。”
传凯道:“你的同乡不是自己看见的,听来的就不一定准确,先别太当回事。呃,你得上班去了,我也该走了。”
工地上的人已经大致熟了,有人看传凯敲几锤子就蹾一蹾锤把,提醒他,工棚子里有的是工具,去换一把。传凯道谢,去向管工具的问,人家指向旁边,让他自己挑。旁边堆了不少锤子,不过传凯只试了一把,没问题,并没有挑,都是新的。工具是大家混用的,用乏了,就换;换下来的再修。这和在家挖河不一样。挖河,近处要推着推车,甚至赶着牲口去;远一点的,也要带着扁担、抬筐;再远则扛着锨镢,天不亮赶路,黑天以后才能到住地;再远,得坐火车,也要带着手锤、瓦刀。这当然是各用各的了。工具如果不“受使”,是会影响速度的,管挖河的当然也明白。可是成千上万的“民工”,安排他们的吃住就够麻烦的,再考虑工具,那得需要多少!让他们自己带、坏了自己修是多么简单的事情,这也许算得上“管理学的技巧”——是不是春秋战国以来的传统呢?估计是。
今天邻近的没有老鄢,但是有一位也是体力不足,大一点的石头他不敢动,就都是传凯用了。特别大的则只好去取来大锤砸碎,这个活儿,也只能由传凯干。人都是明白的,他们虽然只看着没说什么,估计也能记在心里。不过他们不是矿山的人。
再一天,传凯不能早到,但也晚得不多。看一位和传凯年龄差不多的,已经占住了传凯右边的位置。这两个位置面对的是大块,也有特别大的,别人不愿意过来。干一会,露出了一个很大的,那人低头,视而不见的样子,传凯放下手锤,要去取大锤。那人道:“不砸行不行?”声音不大,没抬头,但是转身对着传凯。传凯没听清,反应又慢,人家又说一遍。传凯道:“不砸的话,搬不上来……”“咱两个一起、使劲啊。试试不?”还是没抬头。传凯这回听清了,道:“试试啊?试试。”
“试”过了一个特大块,成功。过一会,又弄了两个,就半头午了。坝墙子增高很快,这是两个人合砌的,也就没法分开;面前的毛堆也凹下去不少,要上上边去往下扒,下扒就不费劲了,又没有太大的。两人抬大块的时候,别人都停下看着,然后称赞;然后有人指着自己前边不想用的大块,问道“行不!”,两人点头,那人就把自己面前的滚了过来……
收工,今天的尺数是两个人量在一起,然后平分。这比平时多了三成,不过也累……
晚饭时传凯想,老鄢真是就想歇一天吗——他那么想挣钱,可能还是病了。在这大饭庭转圈看,看不到老鄢,也没有看到那个宿舍的人。决定就看看他去,吃过抓紧往外走。却和齐培俊走了个对面,两个人都是急急忙忙,没想到。“纪先生,怎么不睡觉?这时候应该先睡觉!吃饭还早。”齐培俊提醒。传凯告诉他:“白天干了点活儿,这就回去,就睡。”又问他,“你回来得有八九天了吧?那,张则成他?”“他没回来,他阿妈不让他下井,就不一定来了。来也得半个月以后。”他催传凯抓紧回去睡一觉,说张则成的事,以后再找机会说说。
传凯觉得齐培俊的话对,不睡觉后边的班有可能顶不下来。赶紧回宿舍吧,不能去看老鄢了。明天他再不来就一定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