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直公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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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编·直公调门
北山直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惩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乃聚室谋曰:“吾与汝毕力平险,指通豫南,达于汉阴,可乎?”杂然相许。
其妻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杂曰:“投诸渤海之尾,隐土之北。”
面而居者,二山也,即夫太行、王屋,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
谋定而行,公遂率子孙荷担者三夫,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邻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始龀,跳往助之。寒暑易节,始一反焉。
妻曰:“累乎?”皆曰:“然。”
“焉炊?”“乞食。”
“悲乎?”“未之思也。”
“且思之,述之。”
杂曰:“苦之,怨之,未遑悲之。”
公长息曰:“为尔子孙计!尔何怨之甚?”
妻曰:“苦,且俱苦矣。无乃子子孙孙必苦之无穷已也!再谋之。”
子曰:“彼汉阴,欲达之实难也,且无利。若冀中沃野,循川,则旦日抵都。不如迁居。”
公曰:“家之迁也,凡百担者十往不下,不亦劳乎?且田亩焉迁?”
总角孙儿曰:“田亩宁大于太行王屋?”
公怫然未及语,龀儿旁边正食瓜,嚷道:“哎呀,还没熟呢,苦死了!”
龀儿母灶下闻之曰:“调过来,调过来!那头还苦,这头不会,一定甜。”
公愕然:“调过来?怎么可能!世居久传,百数年享樵采之便。面山之局,定势也!”
杂曰:“后门前门换一换呗!”公捻须侧颈而视空然。
于是扩后扃,掩前门。背山而面旷野……
河曲智叟闻而笑曰:“曩者止之而弗听,今又效孀妇龀儿‘调瓜’以为鸿计。此其愚之甚矣!夫有年弗能毁无年之丘,其奈太行王屋何?且居者,一穴足矣。邻水择崖而凿之,夫邻水,取之易也;择崖,势陡易为功也。五日成其堂,又日成其室;彼土石自为梯磴。岂不逸而安享哉!”
直公嗤之曰:“陋也!穴居之叟,安得称智!穴居之智,安得为子孙谋?”
二山之羽虫鳞虫裸虫毛虫昆虫,前见直公赳赳三夫,锄耰箕畚,叩石垦壤。俱惶惧奔窜,惊呼曰:“不日将灭种矣!”声振山外。
操蛇之神亦惧直公斫山不已,告之于帝。帝感直公之诚,怜诸虫之哀,命夸娥氏二子曰:“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二子方临,闻直公调门之信乃止,叹曰:“幸甚!如此朔东、雍南万千生灵,免压毙之祸矣!”
太行、王屋之土神笑曰:“其自名为子孙谋,实误子孙也。宁不知移去二山,止得石板,七百里光光,冬冰夏烫,惟春秋可行。岂非益增陇断乎!且尔种石采砾以为炊耶!”
渤海老龙欣欣然曰:“汝二山方七百,吾渤澥方不过千,纳二山,水止没胫矣!且山之草树诸虫,入水必腐,其臭当不止水上,不止近岸,恐燕冀兖扬豫亦不得存人畜鸟兽矣。东海也将百年无鱼!”
日脚晃晃,晚霞渐起,微风拂面,眼前秋野一望无际。桌上七核八梨九柿黄,身边角儿、龀儿绕膝,旁有老妻;儿子搬来酒坛;龀儿母和儿媳忙在灶下。
直公道:“今年不是去年啊!”众皆等下文,有间未语。
龀儿等不得,道:“去年人家柿子黄了,也到海边了,往回走就凉风飕飕的了。所以路也走得快了。”
角儿道:“空手,本来就走得快。”
龀儿母惜物,道:“那扁担用的可是泡过半年的好柞木,不是竹竿批;那箕畚也是吊藤编的,不是葛条。怎舍得扔了?”
老妻道:“大山都要扔过去,还差几副扁担、箕畚?”直公白了一眼。
龀儿母又道:“扔了扁担。绳索可是白麻的,八股啊——也没拿回来……”众皆默然。
儿媳端来米糕,糕上有字道“人寿年丰”,一圈红枣围绕。儿子切分。龀儿母端来面饼,一边说:“锅里猪腿一会就好。”老妻道,今天主肴是猪,明天鹅,后天鸡,再后鲤,再后羊,再后……角儿摆开酒碗。
直公举满杯望天奠道:“人寿年丰,天道酬勤。哦,十方万灵之真宰——天也。顺天者昌!”
儿子接道:“天道酬勤,勤劳者享!”
直公三点头,儿子是明白人。
角儿道:“去年勤劳一年,就是扔了三副担子,没累死——今年才能‘享’!”儿媳正提来糖罐,急忙拉他去一边。
直公瞠目却转笑道:“还有。”
角儿继续道:“爷爷最辛苦。”
龀儿道:“可不,爷爷领头讨冷饭吃,睡屋檐下,早起霜打头,晚……”
“把你……”“孩子还小……”老妻急忙拦住龀儿母举起的手。龀儿躲开。
直公笑出了声:“好样的。我就知道这是个聪明孩子——‘早起霜打头,晚’,怎么了?”
“晚了就往家走——不是早就回来了。”老妻打岔。
直公不再问孩子,自语道:“樵后山种前原,蓄东麓渔西塘。顺天者昌,勤劳者享——享地利也!哈哈,哈哈!我直公今日起,改叫安乐公,‘心在田厶家’之安乐公!”余音嗡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