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到雾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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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到雾沟(4)
传凯醒了,还记着问什么是返祖,其实人家讲的明白,传凯也记住了大意,就是祖上的有些东西在消失多少代以后又在新一代显出来。梦里却是忘了。这是“大社”以前的事了,尽管是那时候,大人们说的时候还是不让小的孩子听,怕他们乱说出去惹祸——那可是没人敢沾的,他小时候就曾经把“炸火”扔进别人院子里致人腿伤终生——传凯当时算是大人了,可以听。
那是闷热的夏天晚上,家里待不住,人们纷纷腋下夹着麦草帘子来到村外的打谷场上,挤挤挨挨铺开,凑到几位长者身边听讲今道古,就听到了一些本村的故事。有一个说的就是,朝心昌的老实巴交的爹朝老汉当时一下子娶来了三个人,一个老婆,带两个儿子。这三人是三个姓,却都不姓朝,在这就成了一家四姓。到朝心昌能和他二哥对打的时候,那老大早已远“嫁”到丈人家去,村里就没有他的故事了。朝老汉不必分给他土地和房子,合适。老二虽然是“跟脚”,当面不敢,但背着朝老汉经常欺负心昌,心昌就记恨。朝老汉送心昌去上学,第三天就被赶回来了,请了邻里求了村里管事的帮着说好话,也没有上够一个月。没想到亲生的也和这跟来的老二是一个“德性”。罢了,不识字也有饭吃,家里有地。
春天,都是农家实行“勤俭持家”的季节,闲了一冬,又好吃好喝了一个“年”。朝家照例是要掺和着吃地瓜干子胡秫面的,黄米饼子虽然天天有,但不能顿顿吃。就成了两兄弟斗嘴的“碴口”。这时候朝老汉面对两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已经只能“瘸子打围单靠嘴”了,老二正要欺负老三,动起手来。老三个高不及老二,但是他遗传了朝老汉的虎背熊腰,满身是力气,竟占了上风。老二抄起灶前的烧火棍,但是老三肩膀挨了几下却不怕,于是老二下狠,往头上脸上打,老三不得已退出屋门,却有一把朝老汉用来捶麻的“巴古”戳在门外,操起来一家伙,老二交关。至于是打在什么致命处,说法不一。有人说心昌是漠北匈奴的后代,那不准确,应该说心昌的娘是匈奴的后代,她先返祖了。
传凯离心昌家很远,没有交往,但他是大社的主任,是听过他作报告,布置任务的。不过纪珍看见过心昌对教导主任发大火,青胡秸敲到饭桌上,吵着:“不管你有什么课,都得去!教育局怎么的!”那是刚游行过后的哪一天早上。游行是各学校一起庆祝公社成立,走遍了所有的村子。这时候他已经是队长了。纪珍还看过他骇唬学生,道:“X的,吃饭瞪起眼来了,干活仨不顶一个!都往后,整劳力先吃!”这是教导主任抗了两天,抗不住,辞职回市里了,校长赶回来只好听喝。大秋收啊,全村的人凑一起加上学生,午饭却不够吃,食堂才开张没几天呢。就有学生摸眼泪,可是哪敢出声。打水库时,心昌也去过,不过不是去干活,是去整治“队伍”,真打。但带队是公社的官,心昌作为村官,在县级工程里没有什么权力。不几天他就被来检查的副县长赶回村了。宣布大国二国外流罪过的也是心昌,不过他已经只是“鹦鹉学舌”,虽然惯说的那句敲山震虎的话还是“三枪一马叉”,但山穷水尽的大队就剩“贯彻”一项了。
这时候该也就是半夜,传凯却不想睡,要考虑天明能不能和杨先生说说,干点重的。怎么说呢,这得好好想想,真难,想不出就又睏了,睡吧。
有点声音,传凯醒了,一夜除了因那一个梦醒来的一小会,都睡得很香,也不知身在何处,眼一睁开就明白了。里边五个铺位都有人,裁判正在叠被子。起来吧,也悄悄叠好被子,学着裁判的样子,靠到被子上再仰面躺下。这样等了一会,裁判轻声叫醒他的侄子,这侄子就有点声音,虽然不是说话,但是嘴里发出三四种含糊的似亢似哼又似吽似嗡的音,还要“吭咔”两下,才起身。这时候,四五两铺的人一齐用被子蒙住头。同时小帮伙也起来了,他倒是悄然无声,而且动作麻利,叠好了被子。裁判和小帮伙一块下地,拿着毛巾。传凯看清了,裁判睡二号,小帮伙三号。就也下地跟上他两个,去洗脸间。
三个人来到食堂,传凯在他俩的指导下买了“堂票”,用堂票就能直接买饭菜了。吃过饭,裁判道可以和传凯走一路;而小帮伙需要等刚到来的侄子,他俩在一块,离食堂不远。传凯和裁判进入大院,这里名义是机修厂,不过机修厂占地大就是。其实还有部分机关和总务之类的没搬去“开胜”,还有挺大一片货场,有仓库,最东边的是木材场和木工坊。来的路上裁判已经知道传凯在木工这里干,两人交谈着走到木工坊,裁判让传凯停下,他还得往里走,沿着铁路从东门出去。裁判是在井口上班,轻体力活。
木工这里还没有人来,传凯在外边木头上坐下,回忆着一早的事。那两位睡着的就是上晚班的了,他们里边是小帮伙,再里是裁判,再里是他的侄子。那侄子倒是住一号,难道他来的最早,不对。刚才裁判还说道他哥嫂都有病,侄子不受管教,在村里胡作非为,求他带出来学点营生,也管教管教。带出来没多久,先干点容易的,在仓库打杂。既然没多久,住里边那就是裁判的安排了。不管人家,且考虑今天找重活干,重活无非就是搬弄木头,木头都不是一个人弄,是两个人搬,有些其实传凯自己就能搬动,不比一筐鱼重,也是两个人搬。
到点了,木工组的人都来了,打过招呼,传凯直接和杨先生要求搬木头,杨先生让先搬短的,试着来,累了就停下。木头多的是,山坡上一垛一垛的,就像沟头村人家的烧柴,不过粗得多,都不低于碗口。这都是汽车走山路运来的,就没有太长的。短的是又截了的,从垛上搬到车上,不过垛是在坎上,车在坎下,又是两个人,没感觉累。干一会,杨先生过来看,说不用太急,慢悠悠地干。传凯道不累,想换到长的那边去搬,杨先生道:“行吗,别忘了伤过。”“行,估计也就短的两倍重,搬得动。”其实这是两个人“搬”,一人搬一头,应该算“抬”,但是传凯经历过的“抬”,都是两个人放到肩膀上,也就是靠两手的力量干不了,而这里是两手抄起来走一段就放下,完成。显然比挖河筑坝时,两个人抬一大筐泥土走陡坡吭哧吭哧运上去轻多了。不过真是需要记着腰是伤过的,注意就是。过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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