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灵谷寺宝志公塔碑考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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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南京中山陵灵谷寺宝志公三绝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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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我上二年级,我们班的一群男同学一大早在“铜作坊”巷口集合,到中山陵“春游”,听同学中的“大孩子”(当时同班同学之间的年龄相差能达五,六岁)说灵谷寺有块“三绝碑”,“绝”到什么程度,引起我们这些小孩的好奇,我们爬完九层塔,想去寻找。那时灵谷寺一带非常荒凉,林密草深,灌木纵横,荆棘挡道,当地无居民区,很难见到人,走在林中,时而可见白骨,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进入“军事禁区”,于是再也不敢“冒险”去找,成为遗憾。
后来再去已是文革中,经打听找到基本方位,转了一圈,除了草丛中的一堆碎石,什么印象都没留下。
第一次见到宝志公墓塔,已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第一次见到“三绝碑”时,没有太多的兴奋,因为碑面太模糊,几乎看不清什么,当时以为“也许时间太久远的缘故”。关于墓塔前“三绝碑”的由来,只知道“按原碑重刻”,其它一无所知。
随着互联网的出现,有了进入国外博物馆网站可能。一次在欣赏馆藏的中国藏品时,首次看到宝志公墓塔碑文的真容,那是宝志公墓塔“三绝碑”的清晰照片(图9,10,11),这块碑的照片还作过我电脑上的“护屏”。
前不久,在寻找“清朝南京科举武举考场”时(据考为今“南空”以南, “大影壁”以北的“小营”),无意中在德国国家图书馆网站,看到一本法文书:法国传教士Louis Gaillard(1850-1900)撰写的《今昔南京-历史地理概貌》(Nankin d'alors et d'aujourd'hui)(1903年出版。法文)(图01)。书中有一张宝志公塔碑碑拓(图02),碑额书有乾隆御笔“净土指南”四字,就是这张碑拓引起我的兴趣。
据史载可知书中此碑为乾隆二十二年,乾隆第二次下江南时(1757年)所立。该书中附有碑文(图03),碑中有不能辨认的字,用圆圈代替。在“李太白赞诗”的左侧有“颜真卿书”“沈世枫临”的字样。
这位沈世枫为何许人?沈世枫,字东田,号坳堂,归安人(今浙江湖州)。雍正庚戌(1730年)进士,历官湖北布政使,降湖南按察使。沈世枫在乾隆己丑年(乾隆三十四年,即1769年)秋日,曾做诗《法源寺探菊》。
从时间推断:传教士书中拓片应该是“乾隆版”原碑。从“沈世枫临”的字样,可以否定乾隆第一次下江南时,由于有“法守和尚拿拓本进呈”,而刻出了“乾隆版”。(今天文章广传)我觉得这位“法守和尚”提供的拓本起码不全,否则不会让同时期的“沈世枫临”。
传教士书中的拓片估计是在“乾隆版”三绝碑严重破损后拓的片。从晚清历史看,此碑最有可能破损的应该是太平天国定都南京期间(1850年-1864年)。
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两江总督曾国荃派人来灵谷寺祈雨,看到宝公塔仅存遗址,于是“令清兵南字营兵丁会同工匠重新修复”。此时曾国荃修宝志公墓是否重新刻碑,未见记载,不得而知。
我推想曾国荃修宝志公墓时,把“乾隆版”残碑拼凑镶砌在新修的墓前。从传教士L.Gaillard的拓片看,此碑已有一比较稳定的平面,曾国荃作为汉人官员修复宝志墓,依然用“乾隆版”原碑残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非议”,从1887年到1898年南京并无大战事。曾国荃修复后的宝志墓应该一直完好地在灵谷寺,这样L.Gaillard 才有可能由有此拓片。传教士在其书中提到了宝志公,宝志公墓的变迁,特别提到灵谷寺宝志公的“墓”,虽说没有墓塔的照片,却有一张“志公祠”内“宝志公塑像”的照片,书中在另处特别提到“1898年7月11日在志公祠拍了照片”。(图04)(1898年为该传教士在南京成书期间,正在等待书中的插图和插页的制作)。我推想传教士书中的“乾隆版”碑拓也是在这个期间完成的。
从目前放在志公祠“按原拓片”重新刻制的新碑看,更接近传教士的原碑拓片,仿制碑中可见“沈世枫临”的字样。(图05)
既然有“乾隆版”原拓片,为什么在1941年汪伪时期任南京特别市政府市长蔡培(任期为1940年6月-1941年12月)(图06)重修宝志塔时没用传教士拓片中的残碑?
一个解释:在1937年修建灵谷寺旁“国民阵亡将士公墓”(图07)迁移宝志塔时,塔身石已用作路石,残碑碎块不知去向也在可理解之中。
为什么不按“乾隆版”的原拓本重刻”?按照当时的条件,故宫(存档乾隆墨宝)或南京“博物档案”馆之类会有此拓片,对于时任汪伪政府的外交部长兼文物保管委员长,谙熟“国学”的褚民谊(图08)不会不知道。
然而,在海达-莫理循1944年-1945年(该摄影师是应汪伪政府的邀请来南京拍“粉饰”景象的)的南京照片中见到的1941年刻的宝志公碑,这块“三绝碑”却变了样(图09,10,11),这里且称作“汪伪版”。仔细看“汪伪版”三绝碑的初容,不难发现这款碑额带有“净土指南”,碑中的“李白诗赞”不是“乾隆版”中“沈世枫临”,而是人们熟悉的“颜体”(图12), 其它部分和“乾隆版”相似。如果“乾隆版”只有一个版本,(目前只见有“沈世枫临”的版本),那么“汪伪碑”就是一方依“乾隆碑”或依照更老拓片(部分)为基础的“多组合碑”。
从“汪伪碑”中的“颜体”让我想到褚民谊的“颜体书法”(图13,14)。在南京栖霞古寺修建接引佛大殿内柱两侧有褚民谊书写的对联(图15);在栖霞寺有“褚民谊书丹”的“寂然上人碑”(内有日占期间,保护百姓的记载)(图16,17,18,19,20 碑末丹书人名被凿掉。)。尽管在“汪伪碑”中没有留下谁临摹的名字,却让我和“褚书”联系在一起,我曾查阅有关“碑拓”书籍,未见“有此”“颜体”的“李太白诗赞”。起码在带有“净土指南”的“乾隆版”的“宝志公碑”中,没有“汪伪版”中的“颜体赞诗”。
也许在“宝志公三绝碑”的历史中有“颜体”的历史拓片,不过,褚民谊在重刻“宝志公三绝碑”时,掺进了自己喜好,那是肯定的。在那个年代,他是能做到的。
有人认为现在宝志公墓前“三绝碑”重刻于二十世纪的二十年代或三十年代。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自明洪武把宝志公墓从独龙阜(今明孝陵所在地),搬到灵谷寺,直到1934年,宝志公塔墓一直没有迁移过。直到1928年北伐战争结束,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决定为国民革命阵亡将士建造公墓,墓址选择到灵谷寺。1931年3月动工,到1935年11月竣工。由于宝志公墓塔在规划的“阵亡将士公墓”的中轴线上,国民政府决定把宝志公的墓迁到革命纪念馆(今松风阁)西侧今天的位置。“1934年11月拆除宝公塔,拆卸下的石条用来铺设了一条直达纪念塔的走道”这说明拆“宝志公墓塔”时并无迁“塔”的计划,否则不会把“原墓石块”用来铺路。在此之前,这座墓塔并无大修的记载,而有记载,在建“阵亡将士公墓”时,公墓规划范围内“遍布坟冢,其中无主坟就有621座”所以我认为此时的宝志公墓也座落在乱坟茔之中,很难想象“灵谷寺残破不堪”的僧人会重刻“三绝碑”。我认为1934年迁墓时的“三绝碑”应该还是那块破损的“乾隆碑”(即传教士碑拓的那块碑)。为什么1934年“宝志公墓塔”拆除后,拖到1937年才在新址上开工:因为是重建,一切石料都是新做,所以工程进行地很缓慢。开工不久,因抗日战争爆发,重建工程被迫中止。直到汪伪时期的1941年才重建完工。当原旧碑破损太厉害或缺失难还原的时候,在新“宝志公墓塔”配上新刻碑是有可能的。如果“汪伪碑”建于抗战前,在日军占领南京前的激战中很难逃脱厄运,很难象海达照片中“宝志公碑”会有那么完好的外表。
尽管有记载“光绪十一年(1885),灵谷寺住持光莲募资重修,到清朝末年,灵谷寺内共有金刚殿、天王殿、无梁殿、宝公塔和新建的龙神庙等建筑。”我认为那时的宝志公塔碑,不会是那块“汪伪碑”,否则1898年传教士的碑拓应该来自今天的宝志公墓塔碑。
“汪伪碑”被留了下来,经历了“WG”作“搓衣板”的“劫难”,又镶嵌到今日的“宝志公塔”前(图21,22,23,24)。(可与图12比较, 特别注意:图片碑右中间向左下底部的自然石纹)
扬州也收藏了一块“宝志公三绝碑”(图25),根据“乾隆版”的“沈世枫临”,以及“悉怛多般怛罗”在各碑中的位置,我觉得“扬州版”的三绝碑要早于“乾隆版”。沈世枫是不是按照“扬州版”临摹?可能还需细细比对。(可惜我们的文管部门不能提供网络版的清晰大图。)
由于看到有关“宝志公三绝碑”介绍的说法各异,记下在看到传教士“宝志公碑拓”后的一点“印象”
图01 L.gaillard 神父(1850-1900)在《今昔南京-历史地理概貌》(Nankin d'alors et d'aujourd'hui)(1903年出版。法文)
图17 “寂然上人碑”1
图18 “寂然上人碑”2
图19“寂然上人碑”3
图20“寂然上人碑”4
(“褚民谊丹书”已凿)
图21 现在的宝志公墓塔
图25 现今“志公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