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志铭

门人张宗光  譔

（摘自《白云山房文集》卷六后）

    沙以水润，不足与谈水；木以雨荣，不足与谈雨。光其何以知先生哉！自先生归老，时诸弟子亡者不可复，作远近仕宦及散处各省郡，皆不得趋侍。光亦匏系海滨，惟周明经作霖、魏孝廉淳嘏、胡明经公桓与在籍诸人理终事，以遗命命光志墓石，惊悼而不敢任，迟难者久之。谨即平日所闻与记略，撮而序之。

    先生姓张氏，讳象津，字汉渡，号莪石，别号雪岚，山东新城人。先世由直隶枣强徙居，五世乡饮宾科，六世文学世勳。文学生熠斗，赠文林郎、河南偃师县知县，为先生高祖；选贡生朝宗，为先生曾祖；祖庆甲，岁贡生，授茌平训导，未任卒；父希骏，亦岁贡生。先生绍承家学，理溯道原之所自，功会往哲之所归，视圣经贤传，即此身心间事，所以明其体而达之用者，尽实地之可居。于诸史，参验古今得失利弊；于诸子百家，与历代儒先所传，博取其益，一切人情物理，无丝毫放过。故事求第一义，而观其会通，至严义利之分，则有必不可夺者。

    先生弱冠后为邑诸生，历十九载，乃以选士贡太学。又六载，举庚子乡科。再试礼闱，不第，拣选知县。至八十有三，改就教职，铨授济宁直隶州学正，未三载告归。于经济皆未能有所展，然其言行之著明，正无实事空言之分也。先生之于亲，承欢在贫窭中，道义之领受菽水，倍见清腴，垂危时至以身温将寒之体。殁后终其身有无穷之戚，惟念父母关心之事与关心之人，求其无憾。长兄出游不返，寻觅无音耗，奉嫂氏四十年如一日；仲叔以及疏属，咸尽心力。大宗小宗事，无不修举。而家训劝戒，无非远谟。为里中立差役科条，法良意美，利赖靡穷。其论堪舆葬书与诸题记，不第关于一时一地而已。邑中水利“四议”，委曲详尽，惟俟举而行之。佐刘寄庵明府筑邑城，偕人士矢诸神祇，自储食用，不私縻一钱，不私徇人一物。其知人善任，防伪杜弊，惟诚心之孚众也。至刘明府因曹县前官事赴军台，邑为捐赎，先生备历艰辛，又与人之有终始也。平生切于诲人，故讲习时多，师友之情为最笃，请业者不远千里，往来常数十百人。阐发诸经，示人以圣贤之必可学。伦常日用随在，使有以自勉。理则洛闽，法则湖州，每于灯寒虀（ji)苦，相期千古。海济河漯之间，莫不奉为人师。经师津门、范阳、襄国之地，凡化雨所及，经指授者皆有以振衰而起靡也。汉唐后诗、古文诸名家，率皆以卓异之才，竟毕生之力，审其径途，穷其堂奥，遂使为不朽事业。由明洪、永以来，又争之于时艺而已。先生诗备古今，亦重神韵，气度要以性情为主，原本于尼山诗教，他非所屑也。其于名德茂绩，仁人义士，以及贤媛节妇，有关天经地义者，见诸传记，使此心此理可持以永世。遇里巷一节之长，亦阐而扬之。于论列所及，皆兼古文诸家之胜，惟因其理势而神明于法。故人之持高论者，方谓“以欧苏之笔，发程朱之理”。先生则曰“果有程朱之理，必不为欧苏之文”。至于经艺，先生自有籍博士以先民楷模，与时消息。而抉经之心，务使题得其情，字得其职，初无得失之见存于中，及门与从事于斯者，不务时趋，不求速效，期于善为。说辞善言，德行其登甲乙，以腾茂蜚英。德可立，功亦可立，岂非本末源流归于一致乎！

    先生长身玉立，自少清癯。而关于存养，日以清健致功，惟以朝气，谓学人要养清阳之本，始不堕入冥途。其得力不在捷，而在于迟。人不能停目处，独能息之深深。故十五始授书，日不过数纸。越二十有三，遂过目成诵。其旁搜远绍，每得古今秘本。后三十有五，便不汲汲博览，时检阅已读之书，以参互考证。八旬后第玩味《周易》一编，以为安身立命，不外此也。所见于著作，诗之类《澅中集》《花山集》《莪石诗抄》《任城诗抄》；文之类序、记、书、论、杂著等若干篇，所纂定《新城后志》《邢台县志》《考工释车》《离骚义疏》《等韵指掌图》数种藏于家。四子书及《周易》功力为多，于前人聚讼处亦特有所见，时觉进境不一，不遽以为定论。晚年得目疾，遂不获成书，病中每为此咨叹云。

    先生生于乾隆三年正月十七日亥时，卒于道光四年九月三十日戌时，享年八十有七。配王孺人，继荣孺人，侧室李硕人、国硕人，嗣子允倬，子允佺、允价，女三人，孙绳武、继武、绍武、绎武、绪武，孙女三人；曾孙师中、泰中、谦中、豫中，曾孙女一人。允倬等与门人以其年十二月初二日葬先生于里南之新阡，阅岁，以墓志埋诸隧道而系之。铭曰：

    浑浑大造，就播粹精。先后觉相，饷而相承。祇此庸行，共此遗经。明辨以晳，纯粹以精。开宿雾，豁正路，于先生瞻山仰斗，何广狭晦明之有？苟斯文之不替，券贞䂥于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