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担心接到家里的电话了,因为,非正常时间的电话,往往与这位平生最后一位长辈亲人的平安联系在一起。我害怕这个电话,我讨厌这个电话,我拒绝这个电话,然而,这个电话还是打了过来。
昨天,农历腊月初八,公元2010年1月22日清晨5时29分,天还是黑黑的,夜空中的星星还在眨着眼睛,路灯经过一夜的照耀之后,略显得有些无精打彩,公园里晨练的人们也三三两两地出现。象往常一样,我行走在公园的甬路上,尽情地享受着严冬的寒冷。突然,衣袋中的电话声响起,电话中传来夫人急切的声音:“快来医院,娘叫不答应了。”
霎那间,我的心被一下揪紧起来,撒腿就往家跑。洗了把脸,换上衣服,叫着孩子赶到医院的时候,岳母已经停止了呼吸,早先准备好的入敛的衣服也基本穿好。老人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安祥,沉静,任凭她的孩子们围着她悲伤地一边哭泣,一边为她做最后的清理。
岳母是半月前住院治疗的,此前已经有一段时间居家医治,岳父在世的时候,就开始治疗,只是谁也没有意识到岳母的病情说来就是急的。在医院做过检查之后,先是去离家不远处的卫生室打针输液,后来是请卫生室的医护人员上门服务。那时候,岳母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大碍,内兄弟们陪岳母去医院做过详细检查,也拿着拍摄的片子去省城找专家诊断,专家的意见就是保守治疗。元旦后,岳母的病情不见好转,征求她的意见,她根本就不同意去住院治疗,从农村赶来的舅父也不同意。看着老人日渐衰弱的身体,内兄弟们最终还是决定送老人家去医院治疗。尽管在医院得到了良好的医治,但是病魔早已腐蚀了老人家的身体。当初,医生们的诊断是肾结核,住院后详细检查的结果表明,她的腹腔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肿瘤,而且一直没有找到病灶的藏身处。老人不同意住院治疗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治疗无果,这一去竟再也没能回到原来的出发地。
病房里弥漫着悲伤的气氛,不时发出的哭泣声在感染着周围的情绪。岳父刚刚去世不到俩月,岳母又离我们而去,心中再也难以控制,泪水不时哗哗流淌。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家是什么?家就是父母健在,家就是那份心中的牵挂,那份寄托。我的母亲去世已经16年多,父亲离开我也已经12年多。我几乎从小在外,先是求学,后是工作,虽然离家并不远,毕竟不在一处居住,回家便成了逢年过节最重要最迫切的事情。随着父亲的去世,家便成为一个遥远的概念,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农家小院,再也找不到高堂健在的那种家的感觉。尽管哥哥们再三解劝,这感觉终于成为我心灵深处的痛。夫人的哭诉感染着我,“娘,刚才我叫你还答应,现在咋不和我说话了啊?”,“娘,你走了,以后让我去哪里找娘啊?”……夫人的哭诉勾起我心灵深处那份痛,再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感情。
岳母本来是有一份正式的工作的。1958年岳父出任桓台县运输合作社、桓台县汽车站、桓台县搬运队三个单位党支部书记。10月,桓台县与博兴县合并后,调博兴县交通局主持行政工作,岳母也在县交通局工作。1960年,国家遭遇严重自然灾害,号召机关干部下放,岳母大概就是这个时间回老家务农。上世纪八十年代落实政策的时候,岳母的户口随岳父到处转移,但是她的工作却一直没有恢复。甚至,在跟随岳父到处转移的过程中,老人家的户口关系都不知遗失在哪里。岳父去世后,因为遗属补助事宜,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最初落户的证件,由此追溯,最后才重新把老人家的户口找了回来。个中原因我不想深究,我想说的,是岳母有过机关工作的经历,虽然后来回老家务农,落实政策后也未能恢复工作,但她的思维远非一位家庭妇女可比。
岳母一生育有四子两女,在当年那个特殊年代,子女多的家庭大多生活压力大。而且,三内兄的身体状况不好,岳父的家庭收入很大一部分用来为他医病。在我的记忆中,岳母给我最基本的印象是勤劳。与夫人恋爱的时候,岳母跟随岳父在外,为了弥补生活,总是找一些力所能及的加工活。夫人告诉我,那时候岳母经常在家自己粘纸袋、做口罩、缝手套,她下班后也经常帮着做,常常经夜不息。后来,家里条件逐渐好了起来,岳母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忙活,但是勤劳俭朴一直是岳母最显著的特征。即使这次不同意住院治疗,除去担心不能象往常一样回家外,不想再给孩子们增加麻烦和负担恐怕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岳母这次住院时间虽短,我去探望的次数相对较多,至少隔两天时间就去一次,最后几天基本每天都去。前几天晚上,岳母看到我们去了,赶紧对着夫人说,“我要给你钱,给我找棉裤来,在裤布袋里”。大前天晚上,刚刚从沉睡中清醒过来的岳母问和我一同前去探望的孩子:“我俊不俊?”引得我们哈哈大笑。前天早晨,一改去公园晨练的习惯,我直接去医院探望,老人家的情况大不如前,我的心头一震。回家时在医院的大门口,脚下一滑,屁股重重地骑在路沿石上。下午上班,刚锁好大门转过身,脚下一滑,又一个仰面朝天,胳膊肘到现在还隐隐作疼。下午下班走到博物馆楼后的时候,又一次次坐到了雪地上。晚饭后,我仍然与孩子一同赶到医院看望岳母。现在想来,莫非这是预兆?本来,昨天早晨出门晨练的时候还思忖是不是直接去医院。犹豫一番,觉得晚上刚去了,估计不会有事情,白天再过去看看。于是去了少海公园。谁知,这次竟成永别。
在我的生活中,与我关系密切的父辈老人有6位:伯父,伯母,父亲,母亲,岳父,岳母。伯父伯母于我们兄妹虽无生育之恩,养育之情同样重于泰山。伯父与父亲老兄弟俩一生和睦,一直生活在一个大家庭,直到我二哥结婚后才分家。伯父伯母生育过一子两女,可惜我的那位长兄尚未成年就夭折了,父亲把我二哥过继给伯父。可以说,父母生育了我们,伯父伯母养育了我们。那时候条件差,吃饱已经不易,吃好就是奢望了。伯父是县农机厂的副厂长,每天回家,总是买回一些营养品给我们吃。可惜,伯父已于1986年12月12日(农历十一月十一)离开我,母亲于1993年7月18日(农历五月二十九)故去,1997年12月10日(农历十一月十一),伯父祭日那天,父亲也与世长辞。因为伯母的健在,每年春节我都能赶回老家过年。2000年6月26日,星期一,农历五月二十五日,伯母的去世成为我对“家”的概念理解的最终记忆。我再也不能象高堂健在的时候那样,春节到来的时候,都会早早地赶回老家,陪伴老人们过节。从此,每逢除夕,尽管我自己也做准备,哥哥们也都挽留我在家住下,但岳父岳母总是打电话把我们叫去一同过除夕。这也成为十年来的一个习惯。如今,在不足两个月的时间里,岳父岳母大人相继作古,这个坚持了十年的习惯又将成为过去。那份寂寞,那份悲哀,那份心灵的创伤,什么能够替代得了呢?
上午,我随岳母的灵柩去了她的老家,在举行了相关的仪式后,去殡仪馆为老人家做了最后的送别。明天,岳母的安葬仪式将在她的老家举行,岳父的骨灰安放仪式也将一并进行。愿两位老人在天国安息。
岳母姓韩氏,名俊仙,邹平县长山镇韩家套村抗日志士同泰公女,生四子二女。寿82,1928年11月8日(农历九月二十七)生,属相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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