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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我們社會上可能已有不少人知道印度經濟崛起,是中國以外另一個新興強權,但問起耆那教、錫克教、印度教之情況,稍有認識的,絕不超過百分之一。讀過印度文學、領略印度藝術者,大抵也僅有模糊的印象,莫名所以。若向一般人介紹印度還有個寶萊塢,電影生產常居世界第一位;我試過好幾次,人家都以為我在開玩笑。介紹印度人的種姓觀、世界觀、修行方法、聲音崇拜和民俗(例如現在還有:天不下雨,女人就脫光了去祈雨的儀式),人家亦以為是天方夜譚。
天方夜譚,講的倒不是印度而是阿拉伯世界。我們跟他們打交道,也跟印度差不多久了,但對它的認識,其實和印度一樣匱乏,甚或更為匱乏。今年新疆發生的事故,原因可能十分複雜,但文化隔閡必為其中因素之一。波斯史、阿拉伯文化、祅教、摩尼教、伊斯蘭教,對大部分國人來說,談起來都近乎講神話或童話,仍與「一千零一夜」差不多,有時還有點「聞之足以戒」的妖魔化心理。
造成這種結果,當然有極複雜的因素,但我覺得除了歷史遺存的問題外,近世「歐美視域」對國人的影響或許是一關鍵。
所謂歐美視域,就是我們只把眼光瞧著歐美,以致世上其他文明,吾人皆視若無物、視若無睹。
對近百年之中國人而言,世界只有兩塊,一是中國、一叫西方,也就是歐美。甚或西方即是世界,又稱國際。因此,八十年代大陸有個詞,叫做「走向世界」,後來又說要「與國際接軌」。走向世界、與國際接軌的世界和國際,指的都是歐美。因此,假若形容某人是國際巨星,指的絕不是他在東南亞泰緬印尼菲律賓很紅,或說他在伊朗印度擅名,只能指他在好萊塢闖出了名堂或在歐洲得了獎。假若規定學術論文須在國際性期刊上發表,講的也不會是在韓國馬來西亞,只能是用英文寫了投稿在歐美的刊物上。且據說現在是全球化的時代了,所以更要人人學英語。外地居民,若想獲得北京戶口,英語需達四級水準,其餘可想而知,彷彿全球的人都說的是英語。以出版物來看,全球西班牙文圖書出版數量極大,但誰也不會說為了全球化,咱們去好好學西班牙文吧!因為全球、世界、國際也者,指的都只是歐美而已,西班牙之影響主要在南美洲。
這就是歐美視域下的全球觀。以致越講全球化、世界化、國際化,就越不了解世界。世界各文明都在這種視域中遭了障蔽,不再被看見了。
就是被看見,也是扭曲了的。合乎歐美者,便受贊揚,獲得認同,例如說印度之所以有競爭力,在於他們有殖民背景,多能操英語云云。不合乎歐美文化或價值觀者,則受歧視,或以為落後、或以為邪惡,如伊斯蘭文明。如斯視域,焉能知印度伊斯蘭之實況?
在此視域中,我們同樣也會看不清自己。例如近年賽伊德「東方主義」後殖民理論風行,我們也不乏援用,以論西方人眼中之中國印象。可歐美人所說之東方,主要並非中國及其周邊。那是遠東。東方指的是近東中東,古代的波斯阿拉伯文明、現在的伊斯蘭文明。換言之,賽伊德談的是伊斯蘭文明與西方基督教文明間誤解與交談的狀況,我們則因對伊斯蘭無從置喙,故逕借其說以言中西文明衝突之事而已。
但在中西文明之對比框架中,西方是代表新潮來向古老封閉之中國叩關的,中國卻因保守、僵化,而無力回應。東方主義理論,雖對歐美霸權之意識型態有所反省,但這個中西對比框架並未因之動搖,「向西方尋找真理」仍是我們解釋近世中國發展的主軸。
可是中國真是封閉保守的嗎?真是歐洲傳教士來了以後中國才走向世界嗎?在歐美之前,我們跟印度、阿拉伯之交流何等熱絡?中國也早就參與了世界經濟體系。傳教士來中國,與中國士大夫爭論天文曆法時,我們用回回曆已經好幾百年了,西方黃道十二宮的講法更是早在唐代即已傳入中土。故中國從來就封閉保守、須待西方傳教士以後才帶來光明之火種這類扭曲的歷史印象,距事實甚遠,是因我們被自己的視域所限,所以看自己也看得不甚分明。
在這種情況下,本文開端所提「九譯」之事自然格外具有意義,九譯,本指多次翻譯,謂遠方文化須經好幾次的翻譯才能為我人理解,但也不妨將九譯解為多種翻譯。歐美文化之外,希伯來、印度、伊斯蘭諸文明,都應擴大譯本之數量,讓我們真正進入全球視野。
我知道希伯來文學史,目前已有《近代希伯來文學簡史》《希伯來小說》兩個中譯本,八十年代以來,希伯來小說也有六十多個譯本。還有以色列文學叢書及希伯來當代小說名著譯叢等。重慶出版集團也有外國文化論叢等。但總體說來,仍顯單薄,總量甚少。一些僅有歐美視域的學者文化人,更瞧不起翻譯,以讀英文為高,自鳴得意,我們唯有更努力於譯介,才能打破這孤陋的局面,讓自己真正與世界覿面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