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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澳門回到北京後,大感驚異。我在北京生活多年,但好像這回才發現北京的春天原來如此花光燦爛。本以為已錯過了去江南賞春的時間了,不料此地春光竟也繽紛可喜。槐柳銀杏紛紛抽條,綠成一片不說,桃花李花櫻花也都怒放了,還有紫丁香白丁香一類花樹錯雜其間,令人眼常一亮。尤其令人神醉的是元大都遺址公園裡的「海棠花溪」。上千株西府海棠,蔚為花海,花下行吟或泛舟,輒疑身在江南,就是日本京都東京的櫻花,也不過如此了。只是遊客無此風雅,不能在花下飲酒、賦詩、鳴箏、吹簫、鼓琴或作舞而已。
而我也不能趕著春光去遊春嬉春,手上要寫要校的稿子不少,害得我有些辜負春光。
附貼我為《中國詩歌史論》《中國小說史論》《中國現當代文學論》《中國文學批評史論》四本書寫的總序,以誌此寫讀生活之一斑。前幾篇老在談武術,現在偃武修文,正好讓讀友換換口味。
文學漫步四書
總序
承北大出版社朋友的好意,將我論文學的一些稿件集編起來,分為中國詩歌史論、中國小說史論、中國現當代文學論、中國文學批評史論四部,以便大陸的學侶檢索參考。感謝之餘,誼略附識語,敬述因緣:
我生於台北。少年時期從父教,讀了點詩文;又得師友愛護,漸識治學門徑。十七歲負笈於淡江大學,開始撰寫研究論著以自勵。大一時試作《莊子注》一帙,大二試作《謝宣城詩研究》、大三作《古學微論》、大四作《近代詩家與詩派》,各三十餘萬言,另有散稿若干。今收在本編《詩歌史論》中談晚清的一些篇章,大抵即昔年殘稿,輯出求教於方家的。以後若得暇,將再逐漸整理出來。
那時我正從張眉叔、汪雨盦、張夢機先生學詩,屢追陪諸詩老之詩酒文宴,文字甘苦,略有體驗,故稍不同於一般不能創作的學人。大學畢業,入碩士班後,又秉心得,做了若干推廣詩詞的賞析工作,撰有《古典詩歌中的季節》《小品文賞析》《詞賞析》《東坡詩賞析》《讀詩偶記》等書,銷行迄今。因此我的學術生涯,不妨說是由說詩開始的。博士論文做的也是《江西詩社宗派研究》。
但我治學,自幼受孔子啟發,子曰:「君子不器」「博學於文」,當然不能只以「興於詩」為滿足。孔子師老聃,而老聃,據莊子形容,乃是「古之博大真人」。我愚妄,遂以博大真人自期,因此文、史、哲、政治、社會、宗教、藝術,什麼都要研究。在文學這一塊,自然也就不僅限於詩,例如小說,我就談得挺不少,後輯稿為《中國小說史論叢》《紅樓夢夢》等。在這方面,我顯然又與學界流行的「專家」風氣頗不相同。
我們學界,除了強調專業之外,理論研究與實際文學批評也還不一樣,人員、思維,乃至學術傳統,其實畛域各別。做文學家生平考證、分析作品的朋友,對理論大多心懷疑慮而亦莫測其淺深。從事理論思考的,對作品之實際研究也罕下工夫,縱其玄思,以構系統而已。然其系統,時或不免於稗販西方成說。故談文學創作與作品欣賞者,對之又頗不以為然。我則在擔任中國古典文學研究會秘書長、會長期間,大力提倡一種帶有文學批評意識的古典文學研究,希望能溝通二者,重建中國文學批評乃至文學理論之傳統。曾出版過《詩史本色與妙悟》《文學與美學》《文學批評的視野》等書。
這些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做為,大都具有一種「追求中國性」的意涵。相對於世界上其他的文學體系,我及我一些朋友們可能是想說明:中國文學的特性何在、中國文學的理論到底是什麼、中國文學批評的術語又都有什麼確切的含意和指涉。因此這不是一般地泛述史事、考證史料、或審美欣賞。而是帶有強烈歷史意識、方法論思考及中西比較文學視野的探問。例如問:中國到底有沒有一個抒情傳統?在抒情傳統底下對作品的詮釋方法有何局限?中國有沒有悲劇與史詩?若無,中國小說戲曲的結構原則又是什麼?……等等。
不斷追問這些問題,當然也就會涉及對文學與中國社會、中國文化之關係的梳理,因為中國文學之所以如此,必然是與其社會文化相關的,它本身亦代表了中國文化之主要面相或內容。因此八十年代後期我便已開始將文學研究結合起我的哲學、社會、歷史、宗教知識,綜合發展為文化美學式的探討,著有《文化文學與美學》《文化符號學》《中國文人階層史論》等書。既由社會文化以觀察文學,有文學社會學的趣味;又由文學以論定中國社會文化之性質,說明中國文化因有這麼個「主文」的傳統,所以逈異於歐西印度諸文明。
釋古,目的當然是在詮今。我們怎麼解釋古代,其實正表現著我們如何面對當代。以上所描述的那些工作,大致可以概括為:我是誰?我從前是什麼樣一個人?而現在,由於社會變了,我也不免有些改變。可是我又到底該變成什麼樣呢?要繼續問這些問題,文學研究者才真正能找到自己的定位或方向,因此,我雖出身於古典文學陣營,研究的問題識及具體研究課題從來就不限於古典。我曾在國際關係與戰略研究所、傳播管理所、未來所、歐洲所教過書,還辦過管理學院,這些與現代社會相關的知識與經驗,也顯然不同於一般古典文學研究者,會促使我去思考文學在現當代社會的處境與問題。稱為「現當代」,當然是從俗,套用著大陸流行的文學分類法。我自己對這個名稱並不贊成,故有時說現代,有時說當代。論旨自然也與一般治現當代文學之名家不甚相同,所輯諸文,可見一斑。
以上這些敘述,簡單介紹了這幾本書中各篇文章的總體脈絡,否則文章東一篇西一篇,可能讀者會摸不著頭腦,不知此東鱗西爪者,實非漫然苟作也。這也是它們與一般論文集不同的所在。至於各單篇論文,質疑舊範式,開拓新視角,乃我一貫的風格,便不用說了。
《後漢書》有〈獨行傳〉,我亦方今學林之獨行者。欣賞我的,視我為獨行大俠;討厭我的,則以為上述種種皆是大盜惡行,不足為訓。兩方面的評論,我都很喜歡,故略述獨行者之獨,以為讀者告。
戊子清明,序於燕京小西天如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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