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闪》（三）
我觉得我的一生面对的都是同一片树林，同一缕阳光。我只关注我眼前的东西，只熟悉我眼前的场景。尽管发生过许多转变，包括地点人物和人心的我能感觉到的变化。但我眼前的一切景致却没有变化，特别是那片榆树林和林里的那棵永远盛开的桃花。我总以为桃花是只给我自己开的，要不怎么连只蜜蜂蝴蝶也没有呢？
还是坐在榆树林里，看着那棵永远盛开的桃树。我不知道这棵桃树为什么总是盛开着，为什么从不结果，为什么没有一只蜜蜂蝴蝶围着它飞舞。我来这个陌生地方的第一天就发现这片榆树林和这棵榆树林里的桃树都跟随我来了。只是没有那眼水井，没有永远叮咚着滴水声的辘轳，没有那只井里永远仰着头看我的绿眼睛的青蛙。空气是一样的污浊，人似乎也一样。在我眼里，人都是一样的，因为我没有心，没有感受。
听见那个枯瘦的老头子又在用力打着拉车的犟驴，他生气的喘着粗气。鞭子被他打折了，犟驴还是固执地吃着草不肯挪动一步。我觉得他打驴的样子和昨天晚上在土炕上打我的时候一样，只是那时鞭子并没有折，我也没有像驴一样叫唤。
我依旧像往常一样靠着榆树看着桃花。阳光又调皮的穿过层层树枝钻进我的眼里，于是我又出现了闪的感觉，一些画面顿时出现了，非常非常清晰……
一个只有三个人的马车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妹妹，还有陌生的赶车人。我已经忘记了上车前的一切，但我今天莫名的高兴，我的体内涌动着不安分的幸福的激情。我不由自主地哼哼着。妹妹总是盯着我看，嘟囔着说些我根本不懂的话。
乡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生中只有今天我觉得空气是清新的，天空是湛蓝的，花儿是红的，草地翠绿的。我的目光追随着闪向身后的一排排杨树，我的记忆也在一点点的被蚕食，我的头脑越来越空白，直到像万里无云的晴空一样。我知道我已经完全忘记过去了，那些苦涩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在马车行进的途中一点一点的被丢弃了。我的过去都结束了，在我馄饨的意识里都消失了。其实我就是父母泼出去的脏水，永远也不会被收回去了。
我一次也没有回头，即使上车的时候，出村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留恋。我不懂得留恋，我决不回头，我只看着拉车的马儿打着愉快的响鼻一直往前走着。也有阳光不时射进我的眼里，我尽量避免着它的直射，有它的直射会让我产生瞬间的幻觉，我怕失去这目前的美好。
我和妹妹都穿着新衣服。我还是第一次穿这样鲜红的衣服。我的心里说不出的快乐。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不知道马车要把我拉到哪儿去，不知道我是否还会回到那个我生活了多年已经完全忘记的地方，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马车轻快的走着。我闭着眼，任阳光温暖的照着我。闭着眼的时候我的思维是完全停止的。只有射入我眼睛的亮光才会激发我的想象，才回激活我的思维。我觉得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拐了好多好多弯。直到我觉得故乡的气味都完全消失的时候马车才停下来。我睁开眼，发现来到了一个小村边。是个很新鲜的小村，它隐在由枣树围成的树阴里。我觉得连气味都不同了。
妹妹给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我看见她眼里含着泪水。我傻笑着看着她，我内心流淌的喜悦洋溢在脸上。她把一块鲜艳的红布盖在我的头上。立时我的眼前通红一片，就像灶堂里的火温暖地炙烤着我，我浑身都沸腾了。以前的一切都与我彻底隔绝了。那充满耻辱充满饥饿充满辛酸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披上红盖头的瞬间结束了，忘却了。以前的一切，就只有这个每次看见我都眼神抑郁的妹妹会偶尔浮现在我的脑海。而她在今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只是在脑海“闪”的瞬间才会回忆起她今天送我的样子。
鞭炮响起来了，村子里沸腾了。马车又继续前行。
鞭炮在我附近炸响，从红盖头流苏底下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红纸，偷看着站在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我不明白这是在干吗，但却是我一生之中感到最幸福的一天。一切喧哗都淹没在了鞭炮的轰鸣里。我的眼前只有鲜艳的红色，我没有因为外面的喧哗而不安。相反，我很坦然，觉得从没有过的镇定。
是一只大手一只小手把我搀下马车。小手是我熟悉的，它抓了我一路，除了牵挂就是冰冷的汗水。大手宽厚坚硬，有一股我无法抗拒的力量向我传递过来，直钻进我的心里，弄的我心里痒痒的，浑身酥软。我甩掉小手，两只手去抓那只坚硬有力的大手。大手松了一下，然后又坚定的握紧。
是那只大手把我拉下马车，结束了我以前的生活，把我带到了这个陌生的飘散着特殊气味的村庄，把我带进了那个贴着鲜红大字位于高坡上的门楼，把我带进了那几间充满喜庆的土房。
之后我就迷糊了，我也不知道被这只大手拉着做了什么。我听见外面热闹极了。有几次我抬手想扯掉红盖头，可都被人制止了。我就使劲攥着那只大手，跟着他寸步不离。
外面逐渐静下来了。大手还被我牢牢地攥着。我心里很塌实。我的眼前不那么通红了，感觉是摇曳的灯光在透过红布，我的眼前一片紫红色。正在这时，盖头被慢慢地扯下了，一个高大的穿着新衣的俊秀男人木然的站在我面前。他眼光里透着无奈，眼神忧郁，但充满温柔和爱意。他静静的端详着我。我也傻傻地看着他。我依旧用力的攥着他的手，他没有挣脱，顺从地任我掰弄。这一生我除了能读懂他的眼神，其他我都不懂。
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照射下更显得魁梧高大。他的脸红红的。我能感觉到他的羞涩，我也似乎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人，这个拉我下车走进这间房的男人竟使我如此痴迷。他站起身向外面走去，我也慌忙追随着，我觉得我不能离开他半步。
又回到铺着新被褥的新房。我又去抓他的大手，他没有躲避。他用力地揉搓着我的手，充满了爱怜。
一气绝尘写于：2006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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