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荡秋千的熊

你怎么还不回来，妈妈
这个时分，连雀儿都已归家
我想象你走在路上的样子
一手提着沾满灰尘的包
一手握着要给我的花

路并不长呀，妈妈
也许我该去帮一帮你
我知道整日整日地剥荨麻
是一件多么累人的活
但是你却说
不放心让我一个人离家

我也自己得到过食物的呀，妈妈
记得那个春天吗
我去树林子里寻找白蘑菇和槐花
在那片总是会发生奇遇的小树林子里
我碰到了一头熊
一头在棕榈树上荡秋千的小小熊
它很友好，妈妈，我没有害怕

我坐上了熊的秋千
那是一种奇妙的飞翔
天空变成了蜂蜜的湖泊
荡在风中，我和小熊都变得又甜又香

妈妈，还记得吗
那天我回家时，口袋里装满了蜂蜜
衣扣中插着最甜最甜的槐花

（四）去一次天堂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醒着，妈妈
我已经感觉不到饿得发疼了
也听不到冷风呼呼钻进屋子的声音
我看不到你含着泪的眼睛
也听不到你呼喊着我的乳名

别担心，妈妈
这种感觉挺好的
我现在会飞了，飞在黑色的夜空里
周围还有很多很多
和我一样穿着白色睡衣的小孩
我们跟在一个天使后面不停地飞
仿佛无止境的快乐候鸟在成群迁徙
无论哪颗星星都得为我们让路
没有一个小孩会害怕得哭

天使将我们带到一个很漂亮的地方
那里有吃不完的蛋糕和灌满朱古力的小湖
他们把这里叫做天堂
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妈妈
我不喜欢它呀
因为在这里，我感觉不到你的温度

我想天使也同样不喜欢我
他蹙着眉，微微动了动翅膀
便将我从天空挥落了
我看到一些小小的流星在身边滑落
落向看起来无限大的大地
落到那些整夜整夜
亮着苍白的灯的窗子里

而我呢，妈妈
我也一直在下落，下落
直到重新看见那扇熟悉的窗户里
你沉睡着，挂着泪的寂寞

（五）我弄丢了绿帽子

我弄丢了那顶绿帽子
妈妈，那是你第一次送我的
我唯一得到过的礼物

事情是这样的：
当我走过小桥时
那座池塘喜欢上了它
风把我的帽子弄去
和那片荷叶聚在一块儿生长
唉，等着吧
我会找回我心爱的绿帽子

我跳下了桥，行走在成片的荷叶上
露珠被我吓得纷纷逃散
在水里很好地隐藏了自己
一只青蛙自告奋勇为我指路
我跟在它后边跳跃
啊，在我的面前
那些荷叶的细小的茎
变得越来越高大了
我看到自己在湖中的倒影
荷叶的缝隙中，是一张好看的绿色脸蛋
和我的向导一模一样

跳累了，我停在两片荷叶间
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嗯，也许我一直在做梦
醒来的时候，妈妈
我听到你在呼唤我
我乘着细微的波浪跳上岸
身后一池塘的绿帽子
向我快乐地摇着头

（六）蔷薇的糖果

他们不与我分享那些糖
妈妈，我连一颗
一颗最廉价的糖 也得不到

我生气地踢着路上灰扑扑的石子
沿着一排栅栏爬到蔷薇花架的顶端
那里有一个粉白花瓣做的小姑娘
像一片害羞的小雪花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
我开始喜欢这种恬淡的颜色

花心中有很多透明的
美丽的石子
——我将它们看做石子
可是它们却有糖果般梦幻的
诱人的味道
小姑娘拉着我飞在每一片叶尖
我集齐了彩虹的颜色
每一种都有不同的香味
可惜没有巧克力味的
哦，不，真是倒霉透顶
咖啡味的倒有好多

这是最甜美的旅行
我站在离白云好近好近的地方
脚底是那些讨厌的孩子
穿着华丽的衣服，装着满兜的糖
——只往自己的嘴里塞

他们不再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了
因为没有人曾看到过那么多
那么多盛满糖的花心
更没有人尝过蔷薇花心里
那些透明的，美好的
有着彩虹味道的七色糖果

（七）摇落叶子的铃声

也许 因为我家的屋顶太破
圣诞老公公找不到
到底哪一个洞才是烟囱
圣诞节没有礼物，没有惊喜
我只好独自待在冰冷的雪道上
数着过往的风

丁零丁零
那是谁的铃铛在响
为什么所有的叶子都跟着它跑了
只留下一树的空空荡荡

妈妈，我要跟着去看一看
我想知道谁的铃声那么好听
是住在灯芯草地中的鼹鼠
还是天空中啊
那些身披北风的仙灵
我跟着铃声跑啊跑啊
却总也看不清前方有什么
呵呵的大笑从天空中传来
温暖而熟悉
像是两年前便离开我们的
祖父的声音

我终是没有追到摇铃的人
却一不留神，挤到了旋转的叶子中
它们的颜色那么安宁
像火炉中透着殷红的一点
我不再颤抖，也不再害怕寒冷

妈妈，离开冷冰冰的壁炉吧
我找到了一些能让你快乐的事情
咱们可以在院子里
燃起一堆冬天的落叶
一起等候哔哔剥剥的香味
把那从天上一朵一朵掉下来的
摇落叶子的铃声
静静地听

（八）传信的露珠花

隔壁的卜卜搬走了
他的弹弓没有了
泥巴城没有了
他收藏的所有树叶和羽毛
都被丢在了老屋里边

妈妈，他要搬到一个没有花的地方去
听说那里的房子都用白石头砌成
窗户上镶了亮亮的玻璃片
无论到哪儿人们都要窝在车里
城外坍塌了一片褐色的森林废墟
啊，那是一个赶跑了精灵的地方
连乌云都不愿意给点儿雨滴

真是一个凄惨的地方，妈妈
我要为卜卜做点儿什么
我在门前空地上挖了好多个小洞
一夜下来，每个洞都盛了一颗
露珠的种子
只需要一天，短短的一天
它们便发芽开白花啦
长满绒绒的毛
撑着小小的蒲公英伞飞走

我在最后一朵小花上
留下了一句悄悄话：
卜卜，你很快就可以再看到了
看到你的弹弓，你的泥巴
还有你那只爱做梦的小雨蛙

我敢打赌，妈妈
卜卜在城里
一定很想它

（九）不想长大的小岛

我不小心来到了海上，妈妈
我看到一个刚刚从海底出生的小岛
风在吹它，浪在打他
它呼哧呼哧喷着红岩浆
像一个要不到奶吃的
愤怒的婴孩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妈妈
我看过你照料富人家的孩子
我轻轻摇晃着小岛的海浪摇篮
一群海鸟妈妈送来它们的羽毛
小岛咯咯地笑起来啦
每笑一声，它的身上就长出一棵椰子树
小岛痒痒得左摇右晃
摇出了一丛丛绿草
晃出了一朵朵蘑菇
海鸟们都来这里做窝了
小鸟儿们出生时，小岛会说话啦

“加油，小岛！”
我鼓励它
要它努力长成
人人想往的马达加斯加
如果附近 还有弟弟妹妹出生的话
大伙儿一齐
长成热热闹闹的夏威夷也不错

小岛对我的主意生气了，妈妈
我想它不高兴见到那些
拎着斧头，背着猎枪的大人们
它把自己藏在大海的深处
有再多好看的树也不给大人看
有再多鸟伙伴鱼伙伴也不给大人看
这座任性的
不想长大的小岛啊

妈妈，其实我也不想长大
像那些大人们一样过着无聊的生活
说着无聊的话
——当然，妈妈，你不一样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最温暖的家

（十）金色山林

妈妈，我走进了一座金色的山林
我走进了一些金黄的
散落成金色雪堆的叶子里
它们像雪一样绵软
准备过冬的蝈蝈在底下整夜拉奏
忧伤的梦幻小调
我看见那些被叶子染成金色的旋律
逐渐升高
变作了天上的金霞

我撑着叶子向前滑行
睡衣上的扣子忽然开心起来
一个蹦向左边
一个蹦向右边
小路的左边长出了一棵金色的车前草
右边跳出一只吱吱叫的金仓鼠
它们兴高采烈地跟着我
撑着叶子向前滑行
妈妈，我们兴高采烈地向前滑行

有金色的云雀在路的末端漫步
可我总抓不住那两只小小的爪子
每棵落下金色叶子的树后面
都绕出一对眨呀眨的眼睛
有的带了一双金色的长耳朵
有的发出金子一样清脆的嘎嘎叫声
还有一只奇异的金色虫子
一闪一闪的，越飞越透明

它们一个个跟在我后面
撑着叶子向前兴高采烈地滑行

我们滑行了整整一个季节
直到我被风向标绊倒
妈妈，大概我回到家了吧
我又看到你了

可是为什么
你不是金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