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

——《天堂电影院》观后

一部优秀的电影，看完之后往往让人有两种反应，或者哑口无言无话可说，或者很想说点什么。前者往往是太完美太圆满，让人无可置喙。在我，可举基耶洛夫斯基的《蓝》，伊朗马基德·马基迪的《小鞋子》和《天堂的颜色》，吕克·贝松的《碧海蓝天》为例。这样的电影可供一遍又一遍地重温，每次都感觉那么美好，真是全身心的投入，但是看完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很贫乏地赞叹：太好了，太好了。后者同样优秀，但是总是能在哪一点上激发你去表达你的想法，在我可举韩国许秦豪的《八月照相馆》，这也是一部完满之作，它让我感同身受，但是看完之后我却写了一篇影评《平静下的激流》，这篇影评是在我还在看电影的时候就已自动在脑中生成的，只待变成文字记录下来而已。说明这种观影的感受已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至于其它电影，已等而下之，虽也让人有话说，却让人无力去说，也不愿去说，话还未出口已经感觉无聊，还是省点力气多看几部好的电影吧。

《天堂电影院》也是这样一部完满的作品，但是却激发了我要说点什么的欲望。整个片子看完，让人一声叹息，心中如五味杂陈，感觉十分复杂。从一开始托托就是沉默的，尽管这个时候他已经是个名导演，成功人士，但是我们分明可以感觉到他不快乐，而且他已经三十年没有回家了。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三十年不回家是个什么概念，何况家里有他寡居的母亲和已经成家的妹妹。他还没有结婚，虽然身边不乏女人，但是我们知道他并不爱她们。他母亲通过打电话就可以感觉到这一点了。但是当回忆一开始，小托托出现的时候，他的笑容是多么的灿烂呀，虽然有父亲失踪的阴影笼罩着他，但是他却显得无忧无虑，他像个小精灵一样出没在电影院。这个形象无论如何无法跟电影一开始的托托的形象统一起来。这个时候的托托喜爱电影，但这种喜爱是天然的，本能的，不搀杂任何功利色彩的，只是因为喜爱而喜爱。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去拍电影，会成为一名名导演，即使在他成人后，在他拿着摄像机去拍摄农民们宰牛，拍摄美丽的姑娘时，似乎仍然没有任何征兆显示他将来可以成为一名导演——如果他不离开他们那个镇子的话。他的人生就像我们大多数小地方长大的人一样，似乎一眼可以望到尽头，不具有任何的变数。托托似乎也并不期望这样的变数，他仍然无忧无虑地生长，继续放他的电影，只是爱情突然来袭了。爱情让他的人生开始出现分裂，如果爱情顺利的话，我相信他的人生将更加可以预期，他们将继续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并像这个小镇上的大多数居民一样，生儿育女，虽然平凡，却不乏快乐。但是爱情的失意（我们后来知道这种失意是经过艾费多之手加工的），以及艾费多的“忠告”，却使他的人生完全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艾费多一开始是以一个完全正面的形象出现的，他在托托的人生中扮演了一个教父的角色。但是当托托爱情失意的时候，他却突然显现出另外一副面孔，一副跟他以前的形象有点大相径庭的面孔，他变得是那么专横而无情，他让托托离开小镇，并且绝对不要回来，除非他功成名就，似乎他已经预见到托托将来注定成功，或者说托托只要离开小镇就将成功。

看电影的时候，我多次想，假如托托跟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在罗马漂泊了多年之后，不是功成名就，而是落魄不堪，那么故事将如何继续。如果说最后当托托从艾莲娜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时，还能像艾莲娜说的那样，至少他失去了艾莲娜却成就了事业，因而足以让他感到一丝安慰的话，那么假如此时他连事业也没有成功，岂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而这个悲剧的可能性又是如此的大，以至于让我感觉托托的成功像是一个浪漫的童话幻想。

如果真的那样，托托还会理解并原谅艾费多吗？我怀疑。但是不原谅又能如何？一切全都错过，只能怪托托和艾莲娜没有缘分，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艾费多突然之间的专横让人莫名惊诧。在托托的恋爱之初他似乎并不怎么反对他们的爱情，而且爱情跟事业似乎也不必然的矛盾。爱佛特的所作所为只能让人理解为他希望在托托身上实现自己未竟的梦想，就像我们大多数愚蠢的父母那样。但是爱佛特何曾有过什么梦想？至少电影上半段我们没有看出来，虽然他说他十岁就开始放电影了，但是在托托表示想跟他学放电影时他却是一口回绝的，他的理由是放电影太寂寞了，他不想再害一个人。由此可见他对放电影的真实态度如何。他是在被迫之下才答应教托托放电影的，而他跟托托之间的深厚感情，在我看来，似乎并不是那段时间培养起来的，而是在电影院失火他的眼睛熏瞎之后。但是我们仍然看不出他有什么梦想，虽然他经常会跟托托谈谈心。我猜想他可能连罗马都没有去过，或者就算去过次数也应该有限，但是突然之间，他就像看到了托托遏制不住的才华一样不顾一切地催促着托托离开这个小镇，去成就他的梦想。

他不知道这时他是在拿托托的爱情赌博，他以牺牲托托爱情的方式来赌托托到底会成功还是失败。

但是托托显然跟他的预期有所不同，在托托的心中，爱情显然比事业更重要，要不他也不会三十年不结婚，仍然爱着那个带给他初恋的美丽女子，要不他也不会在功成名就时仍然显得郁郁寡欢。导演显然也更注重在爱情上做文章，在艾费多的葬礼结束之后，我们本以为电影应该结束了，毕竟至此它已经够长了，但是导演显然并不满足于此，他不满足于只讲一个小孩子和一个老人之间充满暖意的故事，那样会让故事显得老套，他要接着继续讲爱情，爱情的戏又持续了那么长时间，它使我意识到在整个电影中，爱情才是最重要的，而电影仿佛只是个道具，或者是个对比，爱电影的托托在遇到爱情之后就像孩子一样把爱情像玩具一样丢掉了，他的眼中此时只有爱情。我们都说爱情是短暂的，托托显然准备打破这个说法，他让它延续了那么长时间，整整三十年，长得足以让人感觉疲惫，让人绝望。

艾费多的所作所为在电影中变成了一个谜，影片一开始艾费多就去世了，这个谜也跟着他一起埋到了地下，至于谜底是什么，只能靠我们独自猜想了。只是假如艾费多看到三十年后挂在托托和艾莲娜脸上的泪水时，他会不会对自己当初的一意决然有所动摇呢？

 2008-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