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17日凌晨一时许去世了。这是我后来听河马说的。河马一开始也不知道，前一天岳父还跟她说要去干部疗养院疗养，河马说倒不如来厦门呢，不愿意和我们一块住，就在楼上给他租间房子。但是他不同意。岳父是闲云野鹤式的人物。我和河马多次说要去看他，他都不同意，当时他已搬到乡下。17日早上，河马接到家里电话，说岳父病重，速回。我当时正在单位值班，她来不及跟我商量就匆匆回去了，只是在路上才跟我透露了一点消息。我问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糖尿病犯了？我听河马讲过他有糖尿病，去乡下了两年倒不再犯了。河马没有说，只是很痛苦的样子，回复短信道：“算了，不说了，心里很难受。”等到九点多钟我从单位回家，刚到小区门口，就接到河马的电话，第一句就是“我爸没了”。我大惊，说怎么会这么快？！河马说，其实昨天晚上一点多就已经走了，家人担心她带着孩子，受不了，于是就没敢告诉她，到了才知道。我听她说的时候眼眼眶也不禁湿润了。但事实上，我跟岳父仅仅见过一面。这在旁人听来似乎不可思议，然而确是事实。关于这件事，我曾经在2007年11月26日的日记里记述过，距今还不到3个月，没想到那一面就成了诀别。

日记是这样写的：

上星期五，也就是11月23日，河马要回医院复查，刚好把儿子带给外公看看。外公是个隐士，退休后就在乡下租了间房子，一个人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儿子、儿媳不理解，河马倒理解，说，只要爸高兴！他不需要我们照顾已经很好了，不能再向他要求什么了！我对此也很理解，甚至有点欣赏这个有个性的岳父的做派。
    我跟岳父也仅仅见过一次面。他知道我和河马谈恋爱之后，从“遥远”的乡下风尘仆仆赶来了。我知道他是不放心河马，怕她遇人不淑。那天我和河马一起去车站接他，又带他到海边吃了一顿便餐，我记得点了几只螃蟹，我一只都没吃，都给他吃了。我还请他喝啤酒，他也喝了。河马于是高兴起来，暗暗告诉我，岳父一般是不喝酒的，喝了，说明他心中高兴，也就是对我认可了。我也暗自高兴。还是在那天晚上，我从一开始的“伯父”咬着牙中途改口叫了“爸”，他也答应了。那天晚上的风景很好，我们坐的地方是一个旧时的炮台，矗立在海上，海风徐徐，感觉异常惬意。有这样的景致，又有螃蟹和酒，岂可无诗？于是岳父开始考我诗歌，这是听河马说我爱好点文学，然而我却几乎要狼狈了。河马开始撒娇，爸，你怎么一上来就考人家？于是不再考，聊。总之，那天晚上大家还都满意，特别是我那声“爸”让老人家暗地里心花怒放，悄悄对河马说这孩子还算聪明。我和河马都要求他休息一晚上再回，然而他的任务已经完成，说什么也不肯再呆，连夜就回去了。我塞给他一百块钱让他打出租车，他坚决不要，然而经不住河马劝说，最后还是接了，但是不久就通过河马转送我一件礼物：漳州八宝印泥。这在以前是送给皇帝的供品。
    儿子出生时河马曾给岳父打电话，但不巧，他的脚刚好扭伤了，于是就没来。这次算是第一次见面。早上，河马还在家里，岳父就打电话了，问到哪里了？河马说，还在家里。岳父一下子急了，你怎么还在家里呢？我昨天晚上一个晚上都没睡着，早上四点多钟就起来了，你还在家里！河马于是火烧火燎地往漳州赶。晚上回来，河马跟我说，岳父看了外孙很高兴，给他买了银锁、银手镯，看到头上戴着用手帕缝成的简易帽子，连说，怎么戴这么难看的帽子。于是一声不吭上了街，然而逛了一大圈回来，手里仍空空的。嘴里气气地说，怎么连个小孩帽子都这么难买！
    岳父见过外孙，了了心愿，急匆匆地就又回了。真不知道，下次他们爷孙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没有想到下次见面已是天人之隔。河马是抱着儿子去的，儿子可会意识到躺在那里永远不再醒来的老人就是几个月前还疼他爱他的外公？或许将来他无论如何也记不得曾经见过外公，但在外公的记忆里一定有他的影子。

关于岳父，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他的事情却听河马说了不少。岳父多才多艺，尤好乐器。先前在福州工作，文革中受冤，回到漳州。工作兢兢业业，极其认真。生活中乐于助人，据河马说就因乐善好施，岳母曾多次跟他发脾气，盖乐善好施到没有原则的地步。比如说一亲戚，穷，岳父周济他生活费，孩子的教育费，但他竟然连自行车打个气都要来找岳父，而岳父竟然也给。周围明眼人都知其非拿不出打气钱，而是认为不要白不要。岳母跟岳父生气也在于此。

岳母勤于持家，但几年前不幸患脑溢血去世。岳母去世后，岳父即不再管家事。盖当时儿女也都已长大，成家立业。于是不久回到乡下，租一民房，从此跳出尘网，不问世事。书写至此，我倒是想起陶渊明那首著名的《归园田居》：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馀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馀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据河马说，很早以前岳父就有逃离凡尘的念头，但碍于家庭和责任，一直不得实现。岳母去世后，刚好他也退休，就顺势而退了。从这一点，以及日后颇多“不近人情“的情形来看，这首诗倒真可称得上是他真实的写照。

只是人这一生真正能为自己活的时间是何其的短暂，岳父刚刚能按自己的心意过上几年自己想过的生活，就要被迫去另外一个世界报到了。据说，岳父去的时候很安静，就像睡过去了一样。也许，这是最适合他的一种方式。

愿他安息！

                                2008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