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2）

肖琳看到了其中也有自己的面孔，她的脸还很年轻，就像一个正在上学的孩子。她的脸上有着第一次出远门的那种不安和凝重。她想起了自己当年来这个城市的情景。那次她一直在座位上坐了二十八个小时，没有动身，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上厕所，到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已经肿了，站起来身子一直要往前面栽。

她的姐姐就在这个城市，她的叔叔也在这个城市。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也选择了这个城市。和姐姐不同的时，她不是考大学考过来的，而是辍学来打工。到来的那一天，姐姐把她骂了个半死，一直逼着她继续回去上学。她不愿意，姐姐生气了，说：“你不回去我不管你。”

“不管就不管。”她说。第二天就搬着行李去了叔叔家，叔叔的房子也很小，但是叔叔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直愁眉苦脸，她实在看不惯叔叔的愁眉苦脸，心一横就搬出去自己住了。没有人问过她是租哪里的房子，是一个人住还是和别人合租，没有一个人问，只是说自己出去住要小心。

“就算我死了，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她当时恨恨地想。叔叔是他父亲最小的弟弟，父亲从小就没了父母，叔叔是父亲一手拉扯大的，后来读了大学来到了这个城市。姐姐是她的亲姐姐，她一直很敬重姐姐，她知道姐姐为了她们这个家曾经牺牲很多，但是现在的姐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姐姐。姐姐自从结婚后就变了，变得自私、冷酷。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几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很少跟他们联系，父亲打电话过来，问你姐姐怎么样？她说：“你不会问她？！”父亲又问你叔叔怎么样，她说：“我怎么知道。”但是自从那次她出事之后，她就开始原谅叔叔。叔叔为了她到处求情、上告，总算把她从看守所弄出来了。

“看吧，我一定不会白白放过她。”在叔叔面前她仍然一副凶狠的样子，但是心底却化了。她开始没事时给叔叔打个电话，偶尔去他家吃顿饭。至于姐姐，那次姐姐生病几乎死掉，她知道后把姐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在医院里她请假照顾了姐姐半个多月，看病的钱也是她先垫出来的。那次姐夫对她格外温顺，不住声地在姐姐面前夸她。

“得了吧，”她对姐夫说，“你别以为我这是为你，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要报答我姐。”

她觉得自己是个知恩必报的人，尽管姐姐变了，但是她不会忘记她以前为这个家庭的付出。这次回家之前，她告诉姐姐她要回家了，她想听听姐姐有什么话说。姐姐犹豫了一下，说：“我有孩子，就不回去了。”这是她预料中的，所以她没有什么惊讶。

“我这里有个微波炉，还能用，要不你给爸妈带回去吧。”姐姐说。

叱，你以为爸妈是收破烂的呀。肖琳在心里冷笑道。“你要带你自己带回去好了。”她说。

“你是干什么的？”就在肖琳遐想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响动，她回过身，就看到一个列车员模样的女人。

“你怎么会在车上？”那人又问。

“我……我是老吴的亲戚。”肖琳有点紧张。

“哪个老吴？”

老吴叫什么，肖琳一下子还真不知道，她也是无意中认识他的，只知道他叫老吴，具体吴什么倒还真从来没有问过。“他就是你们车上的。”她只好这样含糊地回答。

那个女的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穿过车厢过去了。肖琳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她感到有点庆幸。然而没多久一个警察模样的人却上来了。

“就是你？”他看了肖琳一眼，“你身份证让我看一下。”

“怎么了？”肖琳说，但还是把身份证递过去了。

“你跟我过来一下。”那人看了看她的身份证说。

肖琳想先给老吴打个电话，但是那个人把她拦住了，“有什么话到外面再说。”肖琳看了看脚边的行李，“那，我的东西……？”

“也带上。”那人说着头也不回地下去了。

肖琳被他带到了一个车站值班室，值班室里人来人往，都是穿着保安服和警服的，还有几个人用手抱着头蹲在墙角。

肖琳一看这架势，头一下子懵了。

“蹲下。”那个警察对她说。

“干吗要我蹲下？”肖琳感到很屈辱，脸一下子涨红了，“我又没有犯法。”

“没犯法？”那个警察在靠门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冲另外一名女警察笑了笑，“那你说说你是怎么上到火车上的，啊？”

老吴的电话终于打通了，背景很嘈杂，老吴听明白了她的声音，焦急地说：“你跑哪里去了，火车快开了……”肖琳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她在电话里把前因后果讲了一下，老吴终于听明白了，他的声音一下子软了下来，他沉默了半晌，说：“要不这次你就认罚算了，可能是碰到省公安厅专门下来抓黄牛的了……”

“可是我又不是黄牛！”肖琳委屈地叫道。

“我知道我知道，”老吴小心地哄着她，“可是你这在他们眼里就算逃票……”

挂掉电话，肖琳终于忍不住了，“算了，姑奶奶认罚还不行吗？说吧，罚多少钱？姑奶奶以后再也不坐他妈的狗屁火车了！谁坐，谁不是人他妈生的！”肖琳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