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

一条领带

他们分手的那年，是他们认识彼此之后的第十年。

小黑是在大一的时候认识的小白。小白那时候在读高三，有跳舞特长，能连续做二十个双飞燕，不喘。

那年秋天——小黑记得，是在天已经凉下来，至少要穿着羽绒背心才勉强不觉得冷的时节——他们第一次见到了对方。小白是来北京考艺术生的，住在民族大学背后的一间小公寓里，和另外4个同学、一个老师在一起。他面试了七八所大学，其中最好的两家都给了他offer，但这是后话了。小白在小黑学校的门口见到小黑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今后会被哪家大学录取。

小黑记得，那是一个晚上，空气冷冽而清新，路灯和新月，各自静静闪耀。他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他。他不敢说他爱他，只是因为那时，他也不知道”爱”意味着什么。

小黑等了他一年。促狭的上下铺床板之间，对那样的美好的想像与憧憬陪着他度过了许多孤独的长夜。一年后，小白终于再一次来到小黑的学校。他们手拉着手在午夜无人的校园小道上走过，在简陋的出租房里品味着被闪电打断的黑夜。小黑终于如愿以偿，品味到了”爱”的前调。甜美，那样甜美。

到来年春天的时候，小黑就联系不上小白了。不回短信，不接电话，傻子都知道，他是故意躲着他的，傻子都知道，他不再喜欢他了。小黑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但知道一向不等同于明白。”知道了！”他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甩下一句话，便依然自顾自地去坚持自己无论错得有多离谱得信仰。他不明白。

小白的学校和小黑的学校之间隔着至少半天的车程。那个夏天的一天，小黑决定去他学校找他。

他提前给他发了短信。虽然没有回复，他知道他一定看见了。

清晨出发。半天之后，他站在了一个破旧的车站前。”我到了。”他发信给小白。没有人回复。他知道，他一定看见了。每隔半小时，他给他发一条短信，追一个电话，徒劳。

两个小时后，他被晒蔫了。他长得黑，吸热。小黑去路旁的一家小餐厅里，点了一盘油腻的炒饭，吃了一半，然后搭下一班车离开了这个他本不该来的地方。

那一天之后，过了五年，小黑和小白再一次见到，是在一个他们都没有想到的地方。至少，五年前的他们，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又遇见对方。他们很快议定了在一起的事情。对小黑来说，那就像是渴了三年，忽然在炎炎夏日喝到了一瓶冰冻橘子汽水的感觉。

半年后，他们住到了一起。小白是个爱干净的人。是的，凡是他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他所用到的床头与桌面，都一尘不染。小黑有一次笑说，他像是找了个生活习惯良好的室友。室友只要管好了自己，就是给对方最好的交待了，但男朋友并非如此。

又是一年夏天，他们从海外度假回来，小黑得到了一个面试机会。他请小白帮他打一条领带，他看见过小白在公司里面打着领带的样子，很好看。小白低头看着手机，说：唉呀，我也不会。

小黑怔了片刻，但最终只是嘟囔了一声，没有说话。

就在那之后半年，小黑提出了分手。他的确是喝到那瓶梦寐以求的橘子汽水了，只是那汽水放了三年，早已不是他最初渴望的那样东西了。糖水、二氧化碳和人心一样，都是容易改变的东西。

小白在家的最后一天，把他们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归置了一遍，这次连小黑的日常用品都在其中。那时候，家里也几乎只剩下小黑的东西了。小黑回到家里，客厅和卧室都显得异常敞亮。

他的枕头上放着一封信，是小白写的，说他爱他，祝他面试顺利。他第二天又有一个面试。哦，小白还说，他知道小黑手笨，所以帮他打了一条领带放在衣柜里，明天面试的时候能派得上用场。小黑打开衣柜，见真有条蓝黑色条纹的领带齐齐整整地悬在衣架上。

他现在终于"明白"，就像他一直所"知道"的那样，小白的确一直都会打领带，也的确，一直都没有那么在乎他。

爱是款值得品味的香水，前调酸甜，中调苦辣，幸运的人，会在很久以后闻得见后调泛上来的淡雅、清香。但多数人并等不到那个时候。就像小黑和小白。

这是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