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2011-09-23 09: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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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故事-似是故人来 |
英明站在首都机场的候机楼里,攥着手机的左手有些出汗。他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看着外面,一片雪白。因为早晨大雪的关系,进京航班大多延误了两小时以上,也因为此,张皓天本来下午2点就应该降落的飞机到了现在——下午5点,还在天上。
英明又摁亮了手机,屏幕上还是他昨天半夜两点钟收到的那条短信。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一遍,同他昨晚在睡眼惺忪之间所理解的意思没有丝毫变化。是啊,对于这几个字,任谁都难做出别样的解释来。
他的心又狂跳了一阵,一阵眩晕袭来,英明只好在大厅里找了一个宽大的柱子靠着。
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戏剧性的发展,看来这个寒假注定是要不同寻常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凡人也真难逆料。
“我爱你”,短信中分明这么写着。他隔一阵子就把手机掏出来看一眼,放回兜里,又看一眼,放回兜里,心中的紧张不安与兴奋同手机电量成反比迅速增长。
我也爱你啊。但你为什么爱我呢?我对你那么不好,老冲你发脾气,又不温柔,长得也就那么回事儿,不高,不瘦,运动神经一般,学习还好得令人作呕……更关键的是,我现在还有陈晨啊,我们尽可以相爱,但他怎么办?我知道现如今我是不能抛下他的,他同你我一样,都是极重感情的人,若我在这个节骨眼上离他而去,真不晓得他要怎么应付考前的这最后六个月。
英明闭上眼,眉头紧蹙,感觉好像有只蜂鸟在他大脑里以每秒60次的速度振动翅膀四处撒欢。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肩上拍了拍,英明睁开眼,见张皓天正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笑着——他大概也有些尴尬,因此双唇紧紧地贴在一起,嘴角只稍稍向上,远不及平时他傻笑时所在的位置。
但一相见,英明只觉得自己脑袋里的所有烦恼都不见了,眼里只看见他。他什么话都没说,抢过张皓天的旅行袋,拉起他的手,朝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没有一丝光亮。如今年关将近,李金淑每周总有几天是在外面“联络感情”,今天也是如此。张皓天把大门在身后带上,“咣当”一声。英明把旅行袋往客厅里一扔,转身把张皓天推到门上,紧紧地贴住了他的唇。
没有人出乎意料。只有微微压抑着的、热切的、颤抖的、青涩的呼吸,拥抱和接吻。他们抱着彼此,踉跄地走进卧室,脱光了彼此身上的衣服,赤裸裸地抱在一起,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磨蹭着对方。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在橘黄的灯光下躺了一夜。
十一点左右他们听见了李金淑开门的声音,接着一串特意放轻了的脚步。待确认李金淑不会再出来了,英明捧起张皓天的脸又一次长长地吻了他。
“我也爱你。”这是英明第一次正式对张皓天的短信做出回应。
张皓天光着身子爬下了床,拉开了书桌右边第三个抽屉,拿出了他从江东带来的小盒子,拿出一块隔板,又一块,最后从最底下一层里取出了一条勉强算是项链的小黑绳,在绳子上拴着一个拉环——在张皓天刚来北京的时候英明曾在他脖子上见过,后来就不见他戴了。
张皓天拿着项链翻身上床,又把被子拉上,缩进被窝,挤在英明身边,把拉环放在手心上,给英明看。
“S&M?你是暗示我要……”英明斜睨着张皓天,抿着嘴笑道。
张皓天握起拳在他头上来了一个栗凿,说:“什么眼神啊!这是3和6!就算刻得丑了点吧……”
“3和6 ?这字写得也太……可爱了……是你跟我的意思?”
“嗯。还记得这是什么?”
“不记得了……”
“是你送给我的!”
“真……不记得了……”
张皓天故作沮丧地叹了口气,说:“十一年前,我从北京离开的那天,我去你家找你,跟你道别。那天天气很热,你给了我半罐可乐,还有这个……”
张皓天举起拉环在英明眼前晃了晃:“这个。你把这个套在我的指头上,说‘我以后一定会去找你的。如果那时候我们都长大了,认不出来,这个就是我们之间的记号。到那时候,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张皓天轻声一笑,说:“我现在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你说这话的神态、语气,真得可爱死了……这个拉环下面的小铁片掉过,我在中学物理实验室里自己给焊上的。那几个字是拿牙签蘸着模型涂料描上的,现在也掉得差不多了。”
张皓天抬起头来,看着英明,轻声重复了一遍:“到那时候,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
英明从张皓天的手心里拿起项链,挂到了张皓天脖子上,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俄而分开,他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似乎在为困难的发言措辞,说道:“耗子,我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也爱你。这都是真的。但是……但是,我和陈晨你是知道的……他现在正在高考的节骨眼上,成绩又不稳定,我……”
“哥,这事儿你一点不用担心。” 张皓天插嘴进来,脸上浮动着真诚的微笑,“你和陈晨哥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不要顾忌我。我可能会吃点小醋吧,但是会理解的。只要你能每天像这样抱抱我,我就满足了……”
他红着脸低下了头。
刘宇说的对。如果我坐的飞机“咔嚓”一声摔地上了,我永远都没机会跟他说这些话,那么,那时不论魂在何处,我都一定会后悔。
第二天,生活还是如常。英明早上要先做一套题,张皓天要看两小时英语,早饭依旧由李金淑准时供应,内容有黄油果酱煎蛋火腿和烤面包。平淡的空气里多了一点什么,只是一点点,无味无色,但对接触者具有强烈的致幻作用,让他们即使在再平凡的生活中,也快乐得如在天堂。
英明做完了题,对过答案,把笔一扔,舒了口气,起身准备穿衣服出门。他走到张皓天身边俯下身去搂了他一下,又在左侧脸颊上迅速地亲了一口,说:“我出趟门。我们级的成绩单昨天寄到的,那个谁……陈晨考得不好,我答应他今天要陪他散散心,约在东方广场,晚上不回来吃饭。”话说完英明又歉疚地在张皓天脸上多亲了两下。
张皓天倒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只是笑了笑,说:“知道了。”
既然英明不在,他便决定去看看王翔家里的两个老人。这毕竟是兄弟临走前唯一留下的嘱托,他不能不上心。张皓天去于是去超市拣着最好最贵的年节礼物买了两只手险些拎不过来的几大袋子,屁颠屁颠地回到大院,直奔去了9号楼王翔家里。
来开门的是王翔奶奶,以明年就满八十的老人,腿脚算非常利落的。老太太一见张皓天,“哟”了一声,惊讶而又满心欢喜地把张皓天让进厅里,又招呼她老头子来见客。
少顷,就在张皓天把大大小小的袋子在厅里和厨房安放妥当了之后,王翔的爷爷从里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一只手把老花镜取了下来。这老爷子退休前是华大的教工,听王翔说是图书馆的。
王翔奶奶把张皓天半让半拽地拉到沙发上坐下,家长里短地聊了起来。
“您二老身体都还好吧?”张皓天很客气地问,“王翔走的时候特地交待我要照顾好您们。他是我铁哥们儿,所以您要是有什么买个东西、抓个药之类的跑腿儿的小事儿,就尽管吩咐我,千万别客气。”
闻言老头子“哼”了一声,说:“那个臭小子,自己还不知道孝顺呢,倒吩咐起别人来了。”
老太太拍了他一下以表达对他发言的不满,又转头看着张皓天,脸上都是笑意——张皓天一点也没从其中看出老年丧子和孙儿远去的哀伤。这实在是两个坚强的老人。那一辈子上的人多能有坚忍不拔的品质,如今已经罕见了。
老太太说道:“ 哎呀,我就说还是咱们大院里的孩子热心肠呐,现在这年头,像我们老六这样的孩子哪儿找去呀……我们家翔子也是好的,嘴上没动静,心里可孝顺着呢。”
老太太说着拿出手绢来擦了擦眼角,又说:“我们俩这年纪,也没什么身体好不好的了。能活到这岁数已经是老天额外的恩惠了。王翔他爷爷是老冠心病,他爸爸其实也是这毛病,这是家族史啊……总不注意,最后死在这上头了。我就天天地烧高香求这病别再传到王翔身上!”
说起王翔,两个老人七嘴八舌地发表了一大套关于他如何不该放弃学业转战商场的议论,并且十分隐晦地暗示了王家父子的前程命运多半毁在他们儿媳妇手里的意思。张皓天强打精神听完了长达一小时的家庭简报,终于在意识渐渐远去午饭渐渐临近的时刻才起身告辞。这二老的确需要有人倾听,否则按照中医的说法,积郁不疏会导致肿瘤,但倾听者每次倾听的时间不宜过长,不然肿瘤可能转移。
门厅里的留饭辞饭及告别式又进行了半个小时,张皓天出门的时候肚子叫的分贝表示日头已过正午。
没有英明,没有刘宇,也没有王翔的假期,张皓天不知道还能怎么打发。他百无聊赖地走到胡同口的杂志摊随意买了两本杂志,一边翻一边去了小楼饭馆,点了一个宫保鸡丁一个青菜,要了一碗饭,接着翻杂志,想起来就扒两口饭吃。
正在这时,解救他于无聊的人物出现了。手机铃声响起,张皓天看时,原是张霖,约他去抄星际。张皓天如同久旱逢甘霖般一口应承,高兴地结过账,一抹嘴,撒丫子往他们常去的那个网吧跑去。
张皓天和张霖尽兴地抄了一下午星际,从网吧出来的时候已经快8点了。
“吃饭去?”张皓天问。
“走!说好几次了,我请你吃烧烤去!我跟你说,那家的烧烤别提多好吃了!单面辣的鸡翅,烤得油光锃亮的大腰子,一盘老醋花生,再来一瓶啤酒!嘿!那叫一个爽!”张霖一边说一边口水就控制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往肚子里咽。
张皓天看着他的馋样,自己也被勾得肚子里敲起鼓来了。
到了店里坐定,点过菜,很快服务员就把烤物给端上来了,可能是工作日店里客人不多的关系。张皓天看着铁盘上两只还在滋滋作响的大油腰子,心里都有点发怵,说:“这是羊腰子是人腰子啊?怎么这么大?”
张霖笑眯眯地张大嘴在腰子上咬了一口,夸张得做出一副食尽人间美味的样子来,吆喝道:“快吃吧!这他妈的太好吃了!等哪一天老子破产了,就把自个儿那割了来,让这儿老板给烤烤吃。”
张皓天刚把腰子拿到嘴边,闻言又放下了:“真恶心!吃饭呢昂!”
“哦!对了!”张霖想起来了点啥,赶紧放下吃的,给两个杯子里都倒满了啤酒,说:“咱们得先干一杯!都有喜事啊!”
张皓天奇怪地问:“啥这么高兴的?”
“喝了!喝完再说!”张霖道。
张皓天呲牙咧嘴地分三次把杯里的酒喝了,打了个苦了吧唧的嗝,问:“啥喜事?”
张霖掰着手指头,说:“第一,你们不是考完期末了不是?这还不是喜事!要我说考试真是天底下最烦人的东西了,你待会可一定得多喝两杯高兴高兴……”
“那都啥时候的事儿了?我这都快高兴过了。你别拿我当铺垫,直接说你的正事儿。”张皓天插嘴道。
张霖笑了两声,说:“那我就说了啊。第二呢,第二——要庆祝老子我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前一阵正式跟我们那拨兄弟分了,老跟他们混着太憋屈。”
张皓天高兴地说:“真的!这可是真的喜事!以后跟兄弟我混!保管比跟他们强!”
皓天刚想再举杯跟张霖庆祝,却被他出手制止了。张霖说:“别忙,还有第三件,就是……”
张霖说到此处有点支吾,伸手在头上挠了两下,有点不太好意思,说:“俺找着老婆了~”
“啊!!!”张皓天大叫了一声,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
“不是真的结婚的老婆!刚开始谈朋友……一多半也是为了她才下决心不跟那帮人混了。”张霖又“嘿嘿”笑了一声,说:“其实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也是咱们发小,你也认识……就那个徐小梅。”
张皓天瞪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等他反应过来,站起来使劲儿在张霖肩上捶了一拳,说:“行啊你!徐晓梅何许人也!那可是远近闻名的烈货!怎么上手的!从头到尾一点不许落,老实交待!”
两人于是嘻嘻哈哈地一边聊一边吃喝开了,十串鸡翅四串腰子外带两个烤馒头片,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一扫而空。张霖刚要叫人加菜,脸色忽然一变,附耳对张皓天说:“你结帐先走,我改天再找你。”
说罢,张霖便匆忙离席,往洗手间里去了。
张皓天正在纳闷的时侯,忽然听见有人大着嗓门在店里吆喝,全店的人都停下筷子来看着。
张皓天顺着声音看去,见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帮人,个个都目露凶光、不似善类。
为首的那个亮着嗓子嚷道:“哟,看谁啊这是,看见兄弟们不打招呼,往里头跑什么跑?”
那人踢开一把椅子,笑嘻嘻地朝着张霖走了过去。张霖正要往洗手间里躲,此时也只好站在了原地。
店里的客人见来者不善,不少怕沾上是非的都赶紧结帐走人了,店面顿时空了一半。
为首的那人走近张霖,说:“有钱上这儿来吃喝,没钱给你老大?怎么说咱也兄弟一场,你何必呢?”
张霖说:“我干啥给你钱?跟着你的时侯替你卖命,走了还得给你交钱?水哥,人不带这么做生意的。”
这时“水哥”旁边一个一身红色皮衣打扮导致其外观与某种德国香肠相类的矮胖子发话了,骂道:“你他娘的还算个东西!水哥哪次摆事的钱还少了你的?这钱你不得还上?你他妈这叫什么?这叫狼心狗肺!做生意?谁他妈跟你做生意!还不想还就不还了?不还老子废了你!”
“水哥”伸手制止矮胖子,说:“我也没打算为难你,兄弟还是好聚好散么,前头跟你算过帐了,两万块钱,还完了咱们两清,以后你不找我我也不找你,不是挺好么?也遂了你的愿了不是?”
张霖干笑了两声,两眼瞅着“水哥”,口气里些许戏谑些许无奈,说道:“两万块钱?水哥,您真看着我像有两万块钱的人么?我钱包里倒是有二百,您要不要?”
“水哥”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冷笑了一声,说:“二百还是你留着吧,医院里少不了你花的,不够我再给你贴五十,凑个二百五。”
“水哥”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当下就有两个人上来,架起张霖的胳膊往外头走。
张皓天见事情不妙,起身挡在出门的路上,说:“不就是两万块钱么?我替他出,把他放了。”
张霖皱着眉头喝道:“没你的事!”
“水哥”上下打量了张皓天两眼,脸色缓和了一些,笑着说:“你出?你凭什么出?我又凭什么信你啊?你明儿一走人,我找谁要去?”
张皓天掏出钱包,把里面放着的一沓一百块抽了出来,看也不看便递给了“水哥”,说:“就当是定金了。后天我另给你两万块,一分不少,让张霖带去。你现在就放人吧。”
“水哥”接过钱,伸手在矮胖子肩上拍了两下示意他把张霖放开,自己冲张霖笑了笑,说:“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仗义的兄弟啊!行,今儿我看在你兄弟的面子上,这事儿先这么着。但是后天我要是见不着钱,你们俩都跑不了!”
等“水哥”带着一帮人走了,张皓天又拉着张霖在酒桌前并肩坐下。
“让你别管了。”张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知道那些人,一点良心都没有,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这会儿没准都已经盯上你了!”
“盯上我又能怎么样?”张皓天笑道:“我两万块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只要你好好拿去给他,把那边的事了断干净了,我还能出什么问题?”
张霖摇了摇头,喝了一大口闷酒,说:“他们手太狠,我就是怕……”
张皓天拍了拍张霖的肩膀,说:“你知道他们下手狠,要是跟他们回去了,今儿晚上你还过得去么?得了,这事就这么着了。我明天给你取钱,你一定好好地拿去给人家,别置气。你一置气,没准连我都搭上了。“
张霖抿了抿嘴唇,揉了揉眼,伸手在皓天的大腿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说:“今天这恩我记着,以后拿命还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