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为人为文,一向比较谨慎,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大可能做出“炮轰”大师这样的孟浪之事来。看他的文章,无论是说文怀沙年龄、头衔造假,还是说其文革入狱真实原因,皆有理有据,甚至连文怀沙在监狱里的编号都公布了出来。文末还谦称以此“草就”之文“求教于文怀沙先生,求教于读者和各媒体同仁”,“希望抛砖引玉,使时间脉络渐趋清晰,历史尽可能接近于真相”。这一手,与李敖的“我不说你是王八蛋,我证明你是王八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李敖更锋芒毕露罢了。
对于文怀沙来说,他现在面临着极大的危机,如果处理不当,他的公众形象很可能会因此而彻底毁掉。我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时都应该挺身而出,拿出确凿的证据来逐条反驳李辉的质疑。这不只是还自己一个清白,也是给大众一个交待。
但是,文怀沙却只发表了一则短短200余字的声明,强调自己生于1910年,说自己公开刊布者“正清和”三十三字真经及《四部文明》二百卷“堪留赠后贤及我不认识之子孙”,基本上,对李辉的诸多质疑和证据未做任何正面回应。这可以理解为是他低调、淡定,也可以理解为是被捉住痛脚,无从辩驳——我倾向于后一种,因为他如果足够淡定,干脆连这声明也不必,岂不更显得高姿态?至于他的助手说那些“狗咬了人,人不能咬狗”之类的无聊话,就不免让人鄙夷了——人家有证据,你只需要拿出新的证据来反驳就是,多简单的道理?说不过人家就绕着弯子骂人家,这水平、这格调,也未免太低了些吧!
退一步说,文怀沙的年龄、头衔、入狱原因等,普通人见不到一手资料,难以验证;他的学术水平也不是我等小民可以判断高下的,也不排除某些学者可能跟他有些过节,对他有些偏见;坊间对他的一些非议和传闻,也都算成八卦好了——但是,他在公开场合的某些言谈举止,却从不同侧面印证了他的浮夸、浅薄与好色:
他屡次吟诵“平生只流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说是自己的原创,后被人铁证质疑,这才“恍然大悟”,将此诗著作权还给清代诗人。他在各地演讲及接受采访,旁征博引,滔滔不绝,貌似学问很深,口才极好,但是多听几场就知道,内容都大同小异,数年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他被一些媒体“誉为”“十大最色老男人”,一大把年纪仍出言轻佻,对约访的女记者说:“你漂亮么?漂亮我就接受采访。”他公开承认自己有过许多女人,而且“文怀沙只爱18岁”。这样一个人,因“诈骗、流氓罪”而入狱,以及捏造自己的英雄经历、在年龄和头衔上造假,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陈丹青说过,若是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于丹们也就是个文艺青年。这话可能有点刻薄,却也是老实话,因为当时有王国维、陈寅恪、吴宓等摆在那里,根本轮不到于丹们出头。但是现在,国学人才凋零,一些三脚猫也就成了气候了。具体到文怀沙,他活得足够长(即使是按李辉考证的1921年出生,也88岁了),一来,前辈总是让人尊敬,何况文怀沙也还有些学问,有些口才,有些趣味和可爱之处;二来,同时代许多人都已经驾鹤仙去,他自己的经历和成就可以任由自己信口开河,很难再有人可以指陈。到这时,一个人只要有点学问,再加上脸皮厚、敢吹牛、善虚构、会迎合,弄一顶“大师”的桂冠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不只是文怀沙,我们这个时代的许多大师,其实也就是这样生产出来的。所以,这个时代的特点就是:有大师,没文化。
现在,文怀沙头上的那顶桂冠成了荆冠;感到心中惶恐、头皮阵阵刺痛的,恐怕不只文怀沙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