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生一张“盖头”

李丹崖

老先生文怀沙说，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无疑，文怀沙是聪明的，聪明就聪明在他并不是全部都投入到忧劳“苍生”之中——并不是每一个人的能力都能庞大到这个地步；还聪明在他也并不是都投入到“美色”当中——过度沉迷女色，不光心力交瘁，而且束缚了事业的手脚，难以大刀阔斧地开拓人生的疆域。

文怀沙可以说是掌握人生的“半”字到颇为灵巧的地步，要不然，他也不可能成为一代国学大师、红学家。

李敖先生也写过一首诗，我觉得颇有禅意：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天长/我的爱情短/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眉来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你觉得这是在说爱情吗？我觉得，这不止在说爱情，也是在说人生。

人生当中的好多事，说到底，都不能弄得太过直白清明，要不然，也就失去了机巧和趣味，到最后，让人觉得事情太苍白，太没趣，太乏味了。

世间万事万物，都要把握一个“度”字。水沸太过度，很容易干锅；粥煮太过度，容易糊锅；轮胎充气太满，容易爆胎；有些话说得太满，容易收不了底。

国画要留白，这样才有意蕴；水泥路面要留缝，这样才不易损坏；菜刀背上要留条沟，这样才不会粘刀。

《菜根谭》有云：饮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离披，花看半开，酒饮微醺，若即若离，似远还近。

什么是酩酊，就是酒已经喝到了脖子梗儿；什么是“离披”，就是花朵纷纷凋败，花期已满。

正所谓“若即若离，最令人着迷；似远还近，最把人吸引。”

纵观历史，大凡事事求得十分圆满的，到头来，定会十分危险；时时要求十分完美的，定会十分悲摧。这或许也就是“完美等于死亡”的道理吧。

洪应明说：“帆只扬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稳。如韩信以勇备震主被擒，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霍光败于权势逼君，石崇死于财赋敌国，皆以十分取败者也。”

这些都是鲜活的例子，这些都是求圆满却磕绊的强力证言。

人生最傻莫过于花开看其绚烂，而后，就只有衰败颓废的光景了；人生最愚莫过于张弓拉到最满，而后，就只剩下弓折猎物跑散；人生最蠢莫过于梦想都实现，而后，慵懒突至裹足不前；人生最没劲莫过于过尽千帆皆不是，而后，万般滋味都尝尽仍觉生活寡淡。

凡事大包大揽的人，终将大大丢脸；凡事做得太绝的人，终将万事蹉跎。

有一种和风叫“清风徐来”；有一种温泉叫“微波不兴”；有一种暧昧叫“忽远忽近”；有一种含蓄叫“琵琶半掩”。

欲不可纵，志不可满。生命是一部情趣的哲学，而不是一部侦探小说。

刨根问底在学术界是件好事，但生活毕竟还是感性的。生活是幽深的秘境，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到头来势必要心如灰烬；生活是无尽的探索，抄近道的人，势必要误入歧途。

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有些人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妙。丫鬟面前无伟人，耳鬓厮磨无相亲。

林语堂写过一首《半字歌》，看透了人生的玄机与奥妙——

看破浮生过半，半之受用无边。半中岁月尽幽闲，半里乾坤宽展。半郭半乡村舍，半山半水田园。半耕半读半经廛，半士半民姻眷。半雅半粗器具，半华半实庭轩。衾裳半素半轻鲜，肴馔半丰半俭。童仆半能半拙，妻儿半朴半贤。心情半佛半神仙，姓字半藏半显。一半还之天地，让将一半人间。半思后代与沧田，半想阎罗怎见。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半帆张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饶滋味，半多反厌纠缠。百年苦乐半相参，会占便宜只半。

一个“半”字，人生的境界立时显现，一个“半”字，生命的景深立马拉远。何必要万事求满？何必要欲壑难填？何必要争逐穷路？何必要撑破肚腩？

生命之所以美妙，是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将要发生什么；人生之所以精彩，是因为永远有无尽的谜底在等待着我们一一去解开。

结婚办喜事，新郎要给新娘揭开“盖头”，你给自己的人生准备“盖头”了吗？

（1550字）

《读书文摘·经典》2013年7期